周巅脑子里没货,讲了一大段儿《倚天屠龙记》,终于想起来拐回到主角身上:“他心里有你,就跟周芷若心里有张无忌一样,这板儿上钉钉的,只要心里有,还怕追不回来么?”
看沈露止住了哭,周巅乘胜追击:“人家说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你俩又不是要噶了,30岁结婚的一大把,把人追回来恩爱到80,50年还不够么?”
恩爱50年这颗糖暂时稳住了沈露崩溃的情绪,周巅又说道:“我不是哄你,通过这事儿,我反而更觉得你有戏了,他要是不想见你,把门一关,锁一换,我也进不来,咱俩你,你真能像电视剧里似的,跪在人家门外几天几夜?”
沈露:“我跪!”
周巅拍拍脑门儿,这家伙脑子还是不清楚,继续开导:“要真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跪也白跪,他这么一直走了之,不也是怕么,你真往那儿一跪,他不落忍,不舍得,心疼你,怕自己心一软一妥协,所以才跑的。”
这段儿本是即兴发挥,说完周巅反倒觉得逻辑挺通畅的,以他对方星白的了解,或许那家伙真这么想的呢?
“还有他给你留那个信,为什么对你笑啊?”周巅越想越笃定:“他都这样儿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样儿了”的方星白给房东付清了房租,强行给自己没完本的任性小说加了个be的结尾,在评论区读者的一片谩骂中,与十年前的沈露如出一辙,连夜踏上了逃避之路。
录音是他故意留下来扎心的,他用那盘磁带折磨了自己好多年,也该物归原主,让别人背负点儿负罪感了,本来还想留句话,可直呆坐到天边鱼肚白也杜撰不出,便随意的画了个笑脸,画完他极其满意,觉得这张笑脸里的信息量堪比蒙娜丽莎,让那个没良心的猜去吧。
而在沈露他们早上拜访的时候,方星白已经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他确是害怕自己心软,怕那个人梨花带雨、放低姿态,开口央求他什么,怕自己没原则没底线,稀里糊涂点了头——于是一跑了之。
周巅三十年来始终是个福将,一通分析歪打正着。
方星白没什么目的地,没有确定的终点站,胡乱买了条冷门线路的票,上的是列一点儿也不快的“普快”,列车遇谁都要让,什么站都要停。
他本来打算一直坐到终点,中途捡了本儿对面儿乘客遗落下的旅游指南,发现沿途挺多地方风景不错,干脆提前下了车,在导游热情的扒拉下挑了个价格不怎么坑人的巴士,任凭司机带着瞎逛。
周丽芳女士在方星白小的时候一肩挑家庭的重担,没空带他四处旅游,他大学又是在本地上的,细数起来还真没怎么去过其他地方,因此坐慢车也好,搭只逛免费景点儿的大巴也罢,甚至被黑导游带着购物,在他这儿都是很新奇的体验。
他手机没把周巅和其他人拉进了黑名单,周巅知道把他逼急了他能换号人间蒸发,因此除了有几次找人用小号假装推销的试探过他还活着外,没敢无限制的骚扰他。
至此,方星白第一次感受到一个词——平静。
以前他不平静,干什么都要轰轰烈烈,那个人的不辞而别更是让他疯了好一阵儿,疯过了闹过了,时间逼着他消停下来,沉默寡言,离群索居,小屋里写不赚钱的扑街文,微薄的收入只够他吃点清汤寡水,过的如庙里修行的和尚。
即便这样,他也没感受过平静,白天他沉浸编造光怪陆离的偏激文字,晚上又被大同小异的梦魇折磨,一度在神经衰弱边缘。
可这会儿他却突然宁静了,小说不写了,跟便宜旅游团转悠大好河山,在廉价旅馆的破床铺上鼾声大作,哪儿都能一夜无梦。
次数多了,慢慢能感受到旅游团的无聊,干脆脱团瞎跑,挑没开发的景点儿探索,寄情人迹罕至之处,有时故意把蓝天白云和一草一木这样没有辨识度的照片发朋友圈。
他没有沈露的微信,但没屏蔽周巅,周巅每次都给他点赞,他知道这家伙肯定会把照片转发给沈露,想想那两个人抓耳挠腮研究不出来什么的时候,总忍不住要笑。
笑过了又觉得自己荒唐,这么久了,那个人死心了吗,会找自己吗,会和周巅一起从照片里推测自己身在何处吗?自己多仁慈啊,给了点儿线索,不像那个家伙一样,一去十年,音讯全无,他要是不找自己,可真是狼心狗肺。
有时候方星白也问自己:“我原谅他了吗?”
有一天他逛到一处小庙,真正意义上的小庙,通行的山路破败的要看不见了,山下到山上几公里的路,总共就找到一块儿路牌,庙里朴素的像电视剧里的布景,没一丝烟火气。
除了电视上看的,方星白之前也去过庙里,像高考之前给姓沈的求好运,可眼前的小庙与那些都不同,连个功德箱都不设,没有信众,只有几个擎着自拍杆的背包客。
方星白觉得这小庙有点儿深山藏古寺的意味,挑了棵歪脖儿的迎客松拍了一张,再三确认没有暴露位置的特征,愉快的发了张朋友圈。
发完他总忍不住看手机,看了几次才意识到自己在等什么,原来是在等周巅给他点赞,方星白恍悟,原来一直以来吃得下睡得着的平静是打这儿来的。
他一朝看破涅槃,潇洒的断舍离,如今十年河西,自己变成了被惦记、被牵肠挂肚,被满世界找的那个人了,何等快哉。
皈依
可惜这份快哉来的不牢靠,“有人满世界的找他”说不定是他的意淫,周巅朋友圈给谁都乐意点赞,至于那个人鬼知道是不是心血来潮,有时候静下来想想,大概也就是十几二十的岁数,才有那么不管不顾的资本和勇气,方星白摸了摸下巴上几天没刮的硬胡茬,大家早已经一把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