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王伟乡热爱这手握权力的感觉。
赵前进死后,他很快品尝到了在一个地方拥有绝对权力的快感。从未拥有过权力的人,在体会过权力之后,很难抑制住兴奋和欲望,他大脑里的阈值不断被拉高,现在他已经不满足于让村里人高看一眼,或者是人人见到他都主动打招呼这类小事了,他还想要掌控和服从,想欣赏别人尽力满足他每一个临时起意的念头时,那诚惶诚恐的模样。
对他而言,这场婚礼不是王伟城和赵丽云的婚礼,而是他王家第一次办婚礼,丽云的喜好、王伟城的抱怨完全不重要,村民有没有闲话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就算背地讲闲话,就算再不情愿,还是得无条件地配合。
早在王伟乡因为王青松的不辞而别恼怒的时候,丽云就摸透了这一点,不管她提出再离谱的要求,王伟乡都会支持她,何况是贴个对联这么小的事呢?
大红色的对联发到赖金福家时,他一直躲在屋里不敢开门。上回放火的事他还心虚着,大火烧死了王伟国之后,他不止一次梦到王伟国的冤魂来索命,最近小半年来,看到王家的人,他避都来不及,哪敢给丽云开门呢。
喊门喊了好一阵子,里头都没有动静,丽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抱了一块石头,站在院墙外踮脚往里看,赖金福就站在门边的院墙下,丽云铆足劲儿喊:“叔,你开门呀,晓梅也和我在一块呢,你是不是好久没见她了。”
赖金福被吓得一激灵,看来村里的传闻不错,王家这个媳妇儿是真的精神出问题了。他往后退了两步,跑进屋里。
“叔,叔,你开开门啊。”
赖金福还是不应。
丽云让晓梅把对联拎着,手合成喇叭状:“叔,她们说我们家那把火是你放的,是不是真的?”
这下赖金福可慌了,急急忙忙跑出来,站在院子里小声地骂:“快走,不要瞎扯淡。”
丽云从石头上跳下来,回到他家门前,继续敲门。
赖金福烦死了,囫囵地攘了一阵自己的脑袋,跺了一下脚,不得已地开了门。赵晓梅把一副对联递上来,“给”。
烫了小卷发的晓梅看起来像朵小喇叭花一样可爱,赖金福快速地拿过红纸,惊讶地问:“晓梅,你又好了?”
晓梅没再说话,跑到下一家敲门去了。
赖金福看起来有些惧怕丽云,一边关门一边嘀咕:“姑奶奶,你可别乱说话了,等你办喜酒,我一定把对联贴上,行了吧?”
丽云一把按住即将合上的门,“叔,我和你谈谈。”
“谈什么?”
“谈放火的事。”
赖金福气急败坏了,“我让你别胡说!”
“最近你一直躲在家里,你怕王伟乡报复你是吗?还是怕警察抓你坐牢?”
“不是我放的火,我怕个鸡巴。你快回去吧,别在这里发疯。”
丽云用脚和胳膊肘顶住大门,任赖金福怎么用力,她都不放开:“有人到我铺子里和我说,她亲眼看见你把松明子点着扔我们院里了。你说,要是王伟乡知道了这回事,会把你怎么样?”
听到这番话,赖金福的手慢慢放松了下来,丽云趁机悄声说:“谁叫你放的火?”
赖金福又重新警觉起来,把整个身子都顶在了门上:“你故意套我的话。”
丽云“噗嗤”笑了一声:“难怪人家都说癞麻子傻,原来是这个意思。”说罢,丽云把手和脚一抽,门“啪”一声合上了,丽云站在门口,心平气和地告知:“王伟乡很快就要成村长了,你烧了他的家,还烧死了他的亲大哥。以后的日子,有你受的。”
“不是,不是,真不是我放的火”,赖金福打开门,把丽云一把拉进院里,脸皱成一团,“是二宝让我去的。”
“二宝?”丽云拨开他的手,“二宝和我们老三可是一起做生意的,他咋可能叫你放火?”
“你们都不知道,赵前进没死的时候,二宝嫉恨赵前进把他的生意给老三做,又说是我的事都是你家搞的鬼。我说真的,我没打算把事情闹那么大,我就是喝多了,听了二宝的话,想给你们一点教训”
“这话你敢对着王伟乡说?”
“我不我不敢。”
赖金福抱着头蹲下来,一副懊悔的样子。他在月亮坨已经够不受待见的了,王伟乡要是知道了,才不会管他是不是被怂恿的,只会在意他放火的事实,到时候,把他揍一顿赶出月亮坨也不一定。
他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月亮坨,要是离了月亮坨,可怎么活啊!
也许是越想心越凉,也许是最近没钱、没女人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太苦,也许是后悔当初的种种决定让他的生活一夜回到解放前当着丽云的面,赖金福抹起眼泪来。
“还不止呢。如果二宝知道我今天和你说了这么会儿话,你觉得他会不会怀疑你把他卖了?”
赖金福抹眼泪的手陡然停下,僵在半空,之后一下子站起来:“你存心害我是不是?”
“要么你自己去告诉王伟乡,要么你就等着他们各自找你吧。或者你收拾东西离开月亮坨,现在开始收拾的话”丽云抬头看了看天,“天黑之前还来得及跑掉。”
赖金福又抱住了头,回想着事发时的细节。那天晚上,他跑得太匆忙了,狗叫得厉害,一定是那个时候被人看到了。到底是谁看到了?他把全村人都想了一遍,感觉谁都有可能。转念一想,究竟是谁看到的还重要吗?以前人家憋着没说,是不想管王家的闲事,现在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