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气机“咕噜噜”地工作着,他的断腿包扎处不时有血渗出,陆卫婷怕人死在这里说不清楚,也不敢回家,只能搬了一张行军床守在病床边,到了凌晨三点多,才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来的是两个男人,打着手电,一个正是早前送王伟国来的,叫东四;另一个说是王伟国的弟弟,要带他转院。
“身份证给我看看。”
王伟乡拿出身份证,递给陆卫婷,她仔细核对之后,用手机拍了照,又拿出转院相关资料让王伟乡签了,之后才问:“救护车在哪儿?”
“没有救护车。”
“啥?没有救护车你们咋转院?他随时有可能需要抢救的。”
王伟乡低垂着眼眉:“矿上没人管,我家里也没钱了医生,我也不为难你,要是路上出了事,我们自己认了。”
陆卫婷连连摆手:“他现在不仅是断肢和失血的问题,还有严重感染,得上监护设备和氧气机的!”
王伟乡不耐烦了,直接上手去抱王伟国,陆卫婷拦了几下,被他们推开到一边,眼睁睁看着人被抱上了面包车。
面包车上除了一床发霉、发黄的花被子之外,没有别的保护措施,王伟乡用被子把王伟国包住,用一条长长的麻绳在被子上绕了几圈,确认人不会从被子里滑出来,之后坐上副驾驶,“走吧。”
面包车开出镇卫生院,却并没有去往县城的方向,而是重新开回矿上。
因为出了事,矿上的人都先退回了安全区,矿洞附近只有一个老头牵着狗,预防有人来偷矿,看到面包车摇摇晃晃,越来越近,狗剧烈地叫了起来,老头对着它喊了几声:“好了,行了。”
狗子这才停止吠叫,看着面包车停在离坍塌的矿洞几百米远的路上。
“唐叔。人来了。”
东四从车上跳下来,走到唐叔跟前,给他递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人还没醒,这倒省事了。”
唐叔摸了一下狗头,跟着东四来到面包车前,看到王伟乡正在解绳子,他把人叫停:“就裹着被子,没事。”说完和两个年轻人一起把昏迷不醒的王伟国抬到了矿洞口。
“老弟,你想好没有?这事儿一办,可回不了头。”
王伟乡额头上的汗大滴大滴地往下流,“东哥,这事真能成吗?”
“要是没把握,我也不会给你出这主意。我告诉你,断一条腿是五级伤残,断两条起码是二级伤残了。”
“矿上能按标准赔吗?”
“你小子真是木头脑子这事儿矿上理亏,要不然也不能躲着,现在只有我们仨知道这两条腿的事,要钱这事,有把握。我大白话和你说吧,只要你一直闹,一条,最多3万,两条,最少6万。你想清楚,到底干不干?”
王伟乡的身子因为紧张而时不时抽动一下,他看着哥哥布满伤痕的脸,咬着牙点点头,“可我下不了手。”
东四走到他跟前:“那没事,哥来帮你这个忙。”
王伟乡没再说话,眼看着那一老一少把王伟国的下半身从被子里拖到了高高低低的岩石上,东四拿了一块表面凹凸不平的石头,垫在王伟国的好腿下,之后往矿洞口走了几步,左挑右捡,选中了一块电饭煲大小的石头,那石头看起来很沉,且有着分明的棱角,王伟乡不敢再看,他背过身捂住了耳朵。
唐叔死死按住花被子里的王伟国,东四则举起那块大石头,对准那条好腿猛地砸了上去。
剧烈的疼痛把王伟国从昏迷中唤醒,他凄厉地叫喊了一声,再度昏迷过去。
东四蹲下来看了看被砸断的腿,用手摸了摸骨头,对着唐叔摇摇头,紧接着又猛砸了好几下,直到伤口血肉模糊,断掉的小腿犹如折断的树枝,东四又蹲下捣鼓了一阵,等王伟乡回头时,只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截小腿,扔在矿洞口,再用一些石块埋了起来。
王伟乡的表情逐渐从惊惧慢慢转为平静,他抽了一支烟冷静了一会儿,看着唐叔简易地包扎了哥哥的伤口,之后和东四一起把人重新包好,抬上面包车,这才真的向县医院驶去。
丽云在芳姐家休息,却一夜没睡。
她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老太太死前的情景,那骇人的叫声,惊慌的毛驴,王伟乡的指控每一个画面都让她止不住地心颤,她紧紧地拉着被子的边缘,生怕会突然被村民们拖出去审判。
可她心里又是如此地痛快,王家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在之后的时间里,她一定能找到机会独自外出,最好是在村里人都去下地的时候,她就能砸开两头大的门锁,救出袁晴晴
想到这里,她又激动起来,仿佛已经逃出生天。也许是因为感受到母体的变化,孩子也跟着动起来,丽云把手放在肚皮上,听到隔壁芳嫂开门的声音。
丽云也坐了起来,穿好衣物走出去,看到芳嫂正在喂鸡,她自然而然地拿起芳嫂身边的干草和玉米粒,到隔壁喂起驴来。
“妹子,你歇着,你月份大了,干不了这些。”
丽云笑着摇摇头,继续着手上的活,此时芳嫂的丈夫陈开国也起来了,他就像没看到两个女人在干活,抓着肚皮到茅房去了,之后,芳嫂的大儿子陈明华和放假在家的三儿子陈明义才慢吞吞地起来,芳嫂小跑到厨房开始烙饼
丽云待在这个家里,觉得浑身不自在,陈家的三个男人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看,她觉得自己不像个人,倒像一只猴子——和李庆东在一起的时候,他带她去过几次县城的动物园,里面只有猴子和梅花鹿两种动物,它们的吃喝拉撒、打架、交配都在人们眼皮子底下完成,丽云当时就觉得,还好人不是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