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才算收尾工作彻底做完了。
又或者,她并不只是因这出安定军心的任务达成而笑。
在夜幕之中,视线里那些被誊抄在木板上的名字,都被火把模糊成了一个个黑点。倒是李清月三个大字因为出自她自己的手笔,仿佛不需凝神去看,也能将其辨认出来。
竟像是她的名字被无数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包裹在了中央。
火光灼灼,又在她的名字上染了一层绯红之色。
李清月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叹道:“老师,我现在方有真要领兵的感觉了。”
“那恐怕还差了一点。”刘仁轨认真答道,“现在是他们认识公主了,公主还不认识他们。我听说公主在行囊之中还带了卫国公的兵书,可那兵书之中说,中军四千人里,需有战兵、弩手、弓手、马军、跳荡和奇兵各自若干,那么公主可知道,该当将什么人放在什么位置上吗?”
李清月很实诚地摇了摇头。
她看兵书到现在,还看出了不少困惑。
李靖此人的领兵是很标准的合成化编制,在此基础上变换行军阵列。这样的兵书落在参加过战事的人手中,或许是如有神助,放在她的手里,就成了小学生手握微积分课本了。
看个囫囵没问题,但真要说能将其派上多少用场……
还是算了吧。
刘仁轨朝着远处指了指,“那么就请公主尽快休息吧,等上了渡海航船后,多的是时间和士卒相处。”
李清月认真地记下了这个建议,果断自台上蹦跶了下去。
不过她刚刚落地,又听刘仁轨以感怀的语气说道:“但公主已比我想象中能做到的,好了不知多少。”
她回头朝着刘仁轨看去,正见对方那张稍有疲惫之色的面容上溢于言表的赞许。
这话他说得很是真心诚意。
他原本觉得,李清月那个以退为进的法子已是在亲眼目睹种种政斗后的活学活用,她选择参与到远渡百济的战事中已是对自己的前景有着明确的规划,但他发觉,自己可能还是小看了她。
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够始终维持着这等上位者风度,将信心和底气传达给众士卒,甚至真能将这五十多次重复给坚持下来,足以证明她惊人的意志力。
这无疑是成功者的标配。
虽然……刘仁轨的这份沉浸式欣赏根本没能持续多久。
当年他那长安西市教学里,这孩子能来个再来一碗,现在也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破坏气氛。
她背着手,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昂着脑袋,“老师要是这么说的话,可得再努力一点。要不然被学生赶上的话可就不好了。”
刘仁轨无语了一瞬,开口答道,“从某些方面来说,你已经赶上了。”
他反正是没干过什么八岁参战的事情。
但想想学生的成长速度过于惊人,迫使他也不得不多加研读进学,倒也算是一种别样的体验了。
在陪同李清月回返入住营帐的路上,他想了想又多问了句,“公主觉得,那青州刺史会来阻拦你的行动吗?”
折冲府兵驻地内的动静,元神霁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他此前便一度提防于刘仁轨宁可让府兵生乱,也要将那封奏报给送出去,自然有自己的消息门路。
就算白日里因军营戒严而不能确定里面的情况,此刻也该当知道了。
他会对公主意图参战抱有什么想法呢?
李清月却只摇了摇头,“您放心吧,他拦不住我的。”
这是一句不需要见到元神霁的应对方法,都能猜到的事实。
当安定公主随军参战的消息被反复宣告后,青州刺史若是想要在没有皇命在手的情况下将她拦住,便等同于要跟这营地之中的一万多名士卒为敌。
不错,他确实有一部分兵权在手,可也远不能和此相比。
他拦截个奏表还成,想拦截住参战士卒的洪流,却绝不可能。
“安定”这个名号的存在,对于不确定性最大的海航来说无疑是个吉兆。
而这还只是个最小的理由。
对于那些只希望能保障作战前后权利的底层府兵来说,安定公主给了他们以承诺,若能随同出征,等到回返之时便能和他们一一校对那木板上的姓名。
而对于稍有些追求的府兵来说,安定公主的存在,意味着高居庙堂的天子必定会对百济一路分出一些注意,起码也要保障他们的后续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