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很快将这把被拔出的长刀上的血色给冲刷了下去,与这唐军士卒脸上毫无消减的战意相互映照,直冲下一名士卒而去。
而在这一刻,对于这刚刚解决了一名对手的唐军士卒来说,他想要感谢的,并不仅仅是他们这边所拥有的天时地利,还有在安定公主这位主将手底下从不需要担心被错漏的战功。
虽然眼下对这些负责记录战功的人来说真不是个好天气,但在那名吐蕃士卒倒下的同时,在大唐这边的队伍里,还是有人从腰间翻找到了那根对应的绳索,快速地往上面打了个绳结,将这个人头战功给记录了下来。
眼见这样的一幕,其余士卒又怎能不继续卖力地往前。
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吐蕃的坚城堡垒,也不是十万人拧结在一处发起的抵抗,而是十万份战功,只等着他们拿到手中。
城墙已经被先一步炸开,少掉了那一份先登的功劳,但别忘了,还有斩将夺旗的功劳摆在他们的面前呢。
别忘了安定公主说的话——
今日必擒钦陵赞卓,生死不论,都算上功!
“杀——”
乌海一带的平旷,原本是最能发挥出吐蕃骑兵冲锋能力的条件,却在此时,变成了如狼似虎的唐军疾冲的场地。
钦陵赞卓的调兵速度已算不慢,甚至在临战之中还做出了一番紧急宣讲,以图抹消掉唐军炸营造成的影响,可他终究是人不是神。
他无法在此刻召来吐蕃信仰之中的神灵,朝着唐军方向投去用于反击的利器。
也无法在士卒营啸动乱之中,将军情战报以最快的速度传递给十万人。
更无法在唐军兵分三路杀入大营之内的时候,有三路独当一面的将领做出还击。
吐蕃自诩的勇猛,也终究无法改变一个规律:
当营中士卒的死伤超过三成的时候,只有最为训练有素的队伍才不会被恐惧把持头脑,直接溃败而逃。
很遗憾,他所统领的是十二万人,不是两万人,这其中还有太多寻常兵卒。
以至于在这一片兵戈相接的激战之中,唐军势如破竹的攻势,正是压倒这营地之中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应该说,还有一根稻草。
跋地设在他的下令中带领精锐迎战,试图夺回唐军对中路营地的控制,也同时挽回士气,可他遇上的,却是同赴此地的阿史那卓云和李素筠,而后倒在了一支从红罗金书箭袋中抽出的利箭之下。
宣城公主用自己的行动证明,她能作为将领先一步抵达前线,绝不仅仅是因为她能被吐蕃误认为是安定公主,而是因为,她本就是此战之中的一员重要将领。
但这条对于唐军来说的喜讯,对于吐蕃来说,却是莫大的噩耗。
交战到此刻,这场雷鸣电闪的暴雨已经减弱了几分雨势,可钦陵赞卓只觉一阵阵彻骨的凉意随着雨水的落下,一直渗透到他的肺腑深处。
身旁亲卫提醒道:“大帅……我们走吧。”
他们先在大非岭损失了两万多的精兵,又被唐军以这等离奇的方式抢占去了先手,现在士卒外逃的外逃,投降的投降,他们哪还有翻盘的机会。
与其等到护持在侧的士卒都尽数为唐军所杀,他们才真是走不了了。
这一战后,或许吐蕃的势力必须收缩到只剩卫藏四如的区域,但这等藏原环境下唐军不可能长期驻军数万人在此,凭借着钦陵赞卓和赞悉若的本事,他们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走?”钦陵赞卓喃喃。
他倒是想走,也想带着更多人离开此地。哪怕先后数次的奔逃对于一名想要留名史册的主将来说简直是个奇耻大辱,他也必须尽全力为吐蕃争取到一个反击的机会。
可此刻减弱的雨势已能让他留意到唐军的动向,便也让他察觉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要在十万人之中找到一个寻常的士卒,可能很难。
要在吐蕃兵马的动向中找出那个发号施令的人,对于身经百战的大唐主帅来说,却绝没有那么难。
在他的背后,吐蕃的军旗早已不知道去往了何方,然而在他的对面,唐军主将的那面“李”字大旗却还能在风中招展,堵截了他的全部退路。
明明还有飞溅的泥水和雨幕共同构成了面前的视线阻隔,他却好像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张此前在夜色里见到过的脸。
那道画戟的寒芒也好像已经逼近到了他的眼前。
“我们走不了了。”
这句话被他说出的时候,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当然可以再试一试,到底能不能带着仅剩的亲卫先冲入混战的中心,看看在各方缠斗的掩护之下他能不能乔装成一个普通的吐蕃逃兵,为自己谋求出一条生路。
但他也可以试试看,到底是他冲入人群的速度更快,还是那支已经被唐军主将握在手中的箭发出的更快。
与其像是个逃兵一般被对方充当验证箭术的箭靶,还不如用最后的死战作为他人生的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