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舟再度苦笑:“那可真麻烦你了。”
说话间,如意已扶着他坐起身来。他浑身绵软,虽勉力支撑,身体却还是不由向前一扑,正撞进如意手臂间。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呼吸交缠。宁远舟不由屏住了气息,移开目光,竭力想拉开距离。
如意眸光波光盈盈,扶他靠着床头,自己则在床边坐下。笑意友善:“一点也不麻烦。”
她坐得近,宁远舟甚至能看得清她眸中倒影。偏她还若无其事伸手过来,帮他拨开被压在肩后的头发。一俯身,她身上馨香便又传递过来。
宁远舟尴尬又窘迫的避开:“那个……”
如意随手助人之后,便又坐正了。她似是并未察觉到两人距离依旧过近了些,如寻常聊天一般说起来:“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什么样一个人?”
这语气与话题不免过于亲切突兀了些。
宁远舟有些懵:“啊?”
如意却已经开口:“我其实不是安国人,任辛其实也不是我的真名。朱衣卫一向有买来民间少女培为白雀的习惯,买到之后,也懒得起名,就用天干地支随便组合着叫叫。我分到的,就是壬辛。后来我长大了,也眼看姐妹们一个个断了气,而我呢,终于踩着她们的尸体,一步步从外门白雀变成内门朱衣众,提拔我的恩人说,没个像样的姓总不好,这才加了个人字旁,叫任辛。”
她的身世令人动容,宁远舟忙安慰道:“嗯,你很不容易。”
如意一笑:“想知道我那恩人是谁吗?我告诉你,她就是五年前去世的大安昭节皇后,也是我和你交易中提到的那位惨死的故人。”
宁远舟闻言不由愣住:“你不是因为谋害昭节皇后,才被安帝定罪处死的吗?”
如意摇头苦笑:“朱衣卫的生活暗无天日,她是待我最好的人,在我心中如姊如母,我又怎么会害她?那天我赶去邀月楼,其实是想救她。”
如意继续说道:“是她,把我从白雀那潭恶臭的泥潭里一力拖出;此后十年,一直关怀我、指点我,一步步将我送上左使之位。在我心里,她如姊如母。那天,我其实是知道有人可能要害她,才特意去邀月楼救人的。”说着,昭节皇后端庄和蔼的身影,再次浮现在如意眼前。
宁远舟回道:“难怪,我是早就觉得昭节皇后之死有些蹊跷……所以,你发现真相之后,就烧了邀月楼,借此死遁?”
如意否认:“不是我烧的,是娘妨她自己不想走。”
她犹然记得,那一日昭节皇后凤冠翟衣华贵端庄,背对着她,仰望着面前熊熊大火。那烈焰已吞噬了邀月楼,火龙般狂舞着烧透了夜空,正向着四周蔓延开来。昭节皇后却是丝毫没有逃生的打算。
她只身一人冲上了高台,向着昭节皇后伸出手去,“娘娘!”
昭节皇后看到她的瞬间,脸上才流露出焦急来。却是推着她,催促她:“快走,别管我。”
她牵住昭节皇后的衣袖不肯独自离开,昭节皇后满脸泪水,却还是微笑着轻抚她的头发:“阿辛,听话。”
……她没能救下昭节皇后。
“那天的邀月楼真热,明明火焰都已经烧着了她的披帛,可她却还是笑着嘱咐我,要离开朱衣卫,安乐如意地活着,以后不要爱上男人,但一定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如意声音带着痛苦和自责,说着眼中便涌上泪水,却立刻闭目收住,令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宁远舟恍然:“所以你就改名如意了?”
如意点头道:“对。邀月楼烧塌了之后,我成了众人眼中谋害娘娘的凶手,受了重伤,又被投入天牢。好在后来,我从前的手下放火帮我烧了天牢,我想方设法逃出来了,安国却没有我的藏身之地,就只能逃到了你们这边的盛州,躲在一个刚死了女儿的姓江的大娘家里养伤。没想到过了些年,朱衣卫潜进盛州来挑选白雀,下头的人并不认识我,硬是捉了我去,我既无力反抗,又想借此机会探查害死娘娘的真凶,便索性将计就计,直到今年,武功才恢复得差不多了。”
真相太过曲折离奇,若非如意直言相告,个中内情怕是谁也猜想不到。宁远舟也很是震惊,只能感慨,“太复杂了,简直象千层酥一般,一层叠一层。”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如意,便向她保证,“你放心,只要你按承诺把公主教好了,我一定会全力帮你查出害死昭节皇后的真凶。”
如意闻言却转了个话题:“我挺喜欢任如意这三个字——娘娘临终前说过,要我以后替她安乐如意地活着,所以就自己改了这个名,任我如意,自由自在。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