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裳,额头上缚了截白纱,白纱下的一双眸子漆黑澄澈,乍一看确有几分白净少年郎的模样。她眉目微敛,沉默地端着食盒,跟着两个引路人来到后山石阶处。石阶错枝掩映,曲径通幽。此处除了他们仨,似乎再无其他活物,甚至连风也不起,虫也不鸣,周遭静谧得诡异。那两人好似见怪不怪,对无花抱拳道:“我二人不便进入重光阁,就送你到此处了。”无花轻微点了下头,无声谢过。待那二人一身轻松地告辞走远,无花这才轻抬起眸,神色莫测地打量着台阶上看似杂乱无章的石子和眼前怪异嶙峋的假山,又仰起头,看了一眼山上青檐斜飞,朱牖紧闭的重光阁,沉静多时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些微波澜。半晌,她轻笑了一声:“奇门遁甲之术?”有意思。一刻钟前,孟子离叫她来重光阁侍奉客人,据说,那位客人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只是年纪颇轻,在江湖上还不怎么有名。无花听孟子离这般形容时,心里头不免在冷笑。人在江湖不论年龄,有名的可能不厉害,但厉害的不可能不有名。所以要么是说这话的人孤陋寡闻,要么是那个“很厉害”只是个恭维之词。作为一名见多识广阅历颇丰的“老前辈”,无花觉得那人显然是后者,因为重光阁里的那位钧旋子,她自己也未曾听闻。是以,当得知她要去侍奉对方时,无花是颇觉好笑的。自来,只有别人求之不得来侍奉她的份,哪还来她卑躬屈膝去侍奉别人的道理?何况,对方还是个虚张声势的男人。但后来,无花又仔细思量了一番。如今的自己功力尽失,仅靠一具普通的躯壳和一些外在功夫,对付像刀疤男那样的混混还勉强能行,可若面临真正的高手,恐怕还是一招被毙命的份。所以,她需要借势才能在江湖上安然无虞地生存下去。而去载宫宫主的内功心法,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拾起来的,在此之前,不如就找个好拿捏的草包,明面上言听计从,背地里狐假虎威,待掌握了时机,再取而代之?孟子离不过怀月楼内一个普通的探子,能派上用处的时机不多,而现下重光阁送了个上门的来,看起来身份地位还不低,显然比孟子离有用处得多,无花以为可以会一会。不过么,现在一看,是她小瞧了对方,居然还真有几分本事。山石和枯枝在普通人眼里看似凌乱毫无章法,实则暗含阴阳逆顺、九宫八卦之妙。无花昔日曾抓了对奇门遁甲颇有研究的灵谷真人至去载宫,关了他整整一年,硬逼着他给支景山外布置了坚不可摧的七十二道防线,其中就蕴藏了诸多奥妙。由于那张防守图是经无花几番过目的,因而对奇门遁甲之术,无花也算略知一二。当然,灵谷真人后来被她关得自闭了,这事就另当别论。无花数着石子的方位,向东北方行去,逢五而止,改向右行,至三稍顿,折去错枝。忽而眼前生迷烟,飞乱石,无花丝毫不受干扰,垂眸默数步子,重复方才的走位,终于顺利穿过奇山异石。入眼之处仿似柳暗花明。只见流水潺潺,栈桥蜿蜒,绿苔映石阶,青蕉傍雨亭,亭上以水车和空竹引了流水,流水自四角倾泻,在亭子周围形成一道天然的雨幕,看上去别有一番雅意。无花进了重光阁,阁中仅有两三名小厮,在小厮的指引下,她上到二楼,缓缓扣响了其中一扇门。屋内似乎拉了帘子,光线幽暗,一个面无表情,或许是不知道如何表情的青年推门而出,身形挡住屋内大部分光景。他怀中抱有一把剑,剑身长二尺有余,剑柄五寸,上绘凤鸟长鸣、扶摇云霄之姿。剑鞘却异常古朴,漆黑的羽纹泛出沉雅内敛的光华。无花一眼便认出那是失传已久的名剑“凤起”。抱剑青年板着脸问她:“花梧兄今日为何会过来?”无花将目光从凤起剑上收回,闻言一愣,反问道:“不是你家主人在特意等我?”特意等着她来侍奉,据说没见到她连饭也吃不下。抱剑青年却道:“主人体谅花梧兄受了伤,想你近日不用过来,难道无人向你传话?”无花沉了脸,还真没有。不仅没有,孟子离那些人还苦口婆心地诓着她过来。假使,不把孟子离他们想得那般坏,他们未曾诓她,那便是重光阁里的钧旋子欲拒还迎在同她闹脾气。思及此,无花心底下意识地去拒绝这种可能。“既然花梧兄来了,食盒便交予鄙人罢。”无花默默将手中的食盒递交出去,想了想,还是觉得孟子离诓她的可能性更大,现下抱剑青年不明摆着想避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