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李熙回京数月,每日如履薄冰的四处奔走,筹谋,终于勉强算是达成了自己最大的两个心愿,即沉冤昭雪,摘掉头顶的祸星帽子,还有为母亲与舅舅报仇。
接李熙入宫,准许他从此能跟其他皇子一样读书习武的旨意很快传下来。当天晚上,李熙看着自己偷偷吃了十八年的药,破天荒大方了一回,请玄鹄去喝京中最贵的酒,在春风如意楼肆无忌惮的大醉酩酊。
可是不知怎么的,待到月上柳梢,李熙在饭桌上听玄鹄与他絮絮叨叨地说辽东趣事,说云县见闻,却奇怪地提不起一点兴致来,甚至觉得有些没趣儿。
出于一些连李熙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原因,明明是大仇得报,合该最快活的时候,李熙却无论怎么也笑不出来,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玄鹄眼睛尖,看出了李熙的闷闷不乐,便问他:“小殿下怎么了?”
李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仿佛有许多话想说,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但是酒喝得多了,身上的伤口便又开始疼。
自从答应与裴怀恩在一起后,李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便总是不断,有时是鞭伤,有时是勒痕,有时是叫细碎塔香慢慢灼烫出来的红印——裴怀恩仿佛总有数不清的方法磋磨他,在他平日会被衣裳覆盖住的每一寸皮肤上,留下各式各样难以启齿的,却又能被完全养好的伤口。
为什么不开心呢?李熙不知道。
按理说,自从他回京后,他把所有难题都处理得很好。李熙想。
邵家军与舅舅的仇报了,黑锅却是裴怀恩在背,就因着戎西兵权最后的归属,如今裴怀恩才是惠妃与昭平公主眼中最可恨的那根刺。
讨人厌的神威营没了,余下京军三营悉数都归了吴宸,但是无人知晓吴宸当初是因为听了他的建议,方才立下大功,更无人知晓吴宸私下总与他走得很近——除了裴怀恩,但裴怀恩绝不会将此等“无关紧要”的小事到处说与旁人听。
至于其他的……其他的还有什么呢?
宁贵妃倒了,这事乍一看倒的确是与他有关,可有关人证的消息却是从寿王府传出来,而他身为苦者,在外人看来,所做一切不过都是顺势而为,想为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讨个公平罢了,哪有一丁点值得害怕和提防的地方?
是了,正是这样,自从回京以来,他看似没有走错任何一步棋,也没冒一点尖儿。但当他终于费尽心机达成了目的,终于上桌吃到了鱼,却没能获得想象中的那种痛快。
他不痛快,他简直太不痛快了。
因为他只要看见如今身陷囹圄的晋王与宁贵妃,就想起从前的自己——他忽然觉得他与他们之间其实并没什么分别,都是身上缠满锁链的傀。
李熙对面,玄鹄见他这样,便伸手来夺他的酒。
“可以了,小殿下已经喝的够多了,别再继续喝了。”玄鹄皱眉说,而后犹豫许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像是故意说来哄李熙提神,神神秘秘地凑到了李熙的耳朵旁边。
“对了,小殿下可还记着冰戏那日的‘救兵’么?”玄鹄以手拢唇,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对李熙说:“不瞒小殿下说,我这次在云县又遇着了一些不肯露面的帮手。”
李熙闻言侧首,就听玄鹄继续道:
“元氏不好找,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她,谁想半道却被裴怀恩的人给劫了……”
李熙听到这里便摆手,恹恹地打断了玄鹄,说:“好了,好了,你是想同我说元氏最后没死这事么?这其实不是因为你真遇着了什么帮手,而是裴怀恩点头答应我饶了元氏,又重新给云县那边传了信。”
玄鹄愣住一下,有点意外裴怀恩竟然会松口。
但紧接着就又摇头说:“……不、不对,我虽然暂且还猜不到小殿下在京中用了什么神通,竟能哄得那姓裴的改主意,可我知道守在云县的那些人动作很快,功夫也很高,绝不可能在成功劫走元氏这个弱女子不久后,便叫她自己逃了。”
李熙怔怔抬眼,脑子似乎还有点麻木,但总算又愿意认认真真地听玄鹄说话。
“小殿下你不知晓,我当时受了伤,行动颇有不便,救人的速度也不得已慢下许多,可就在我几乎放弃希望,昏死在山崖底下时,却是元氏忽然出现,将我救回了城中。”
“据元氏说,由于云县那边下了大雨,导致裴怀恩要放过她的书信慢了些时候才到,而在那书信传到之前,已经有人在暗中帮她迷晕了所有杀手,这才使她得着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话说到这顿了顿,双手搭上李熙的肩膀。
“小殿下,你脑子灵光,至少比我灵光,你快振作起来好好想一想,你说……这次在云县帮我们的人是谁,上次在冰场外面替我们传信的人又是谁?他们会是一伙儿人么?”
姐姐
李熙惊讶极了,酒也终于醒了些,正身说:“……且慢,先不说这些帮手究竟是不是跟着一个主子的,单只说这个元氏,还有从你手里劫走元氏的那些人,他们似乎也很不对劲吧。”
“若如你所言,裴怀恩手底下的人那样狠,就连你也在他们的刀口下讨不到好。既然如此,他们在得了诛杀元氏的命令后,就该将你们两个就地格杀,为何还要费心将她带走?另外还有一点,诸如杀人灭口此等血腥事,她元氏一个弱女子,不仅没被你们的打斗吓破胆,事后竟然还能从那些杀手的控制下安全逃出,并且准确无误地找到你……她甚至知道裴怀恩另外又写了放过她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