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阴不说相声,老阴恢复了以前状态之后,甚至不想跟他说话。总而言之,两人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小女孩心甘情愿地跟他们离开——这过程中的艰辛血泪不用细表,只要看一眼阴半死的长相就全知道了。就是到现在顺利把女孩抱走,洛九江仍然忧心忡忡:只花了半个时辰的口舌,这小丫头就甘心跟阴半死和自己走了,这可太容易拐了些,果然日后要多加留心才是。对此阴半死的反应是一声冷笑:“呵,你的口舌。”临走之前,洛九江问过阴半死的用『药』建议,给男人刮下一点回春丹的粉末外施内用,又在村里托了人家专门收拾出间屋子,雇乡亲照料他,并且打算回去以后就在书院挂个任务,保证有人能够每月都跳一回崔嵬,带着小姑娘回来探望爹爹。关于女孩儿的具体安顿可能会涉及到一些琐碎细节,但想来也不会太棘手。唯一麻烦的事情其实到不在这丫头身上——洛九江至今也不想回忆,自己抱着孩子和阴半死一前一后回到崔嵬峰上时,周围为何会爆发出山崩海啸一般的巨大咆哮。“他们!孩子都生了!”“真是修真一日人间一年吗?”“女孩儿!女的,孩子已经老大了!”洛九江几欲呕血,偏偏人群中还不乏有人掌握真理般宣布道:“我就说过,孩子是小洛抱着的!”“小洛岂会弱于峰主这什么都说明不了!!”洛九江甚至听到一位丹峰师兄不服气的声音,“哪个有脑子的人会让阴峰主抱孩子!”洛九江:“……”除此之外,竟还有人不知抱何居心,想要搅混水一般的雀跃欢呼:“好好好!”“相爱相杀!”“三年抱俩!”洛九江:“……”洛九江咽下喉头的一口甜腥,作为一朵已经被淹没在人民意志大海中的浪花,洛九江决定重跳一回崔嵬峰。阴半死一把揪住了他。阴半死撩开左侧遮面的刘海,阴气沉沉地环视了一圈,三息之后,周围十余座山头全部哑然噤声,山谷间的喧哗回音渐渐散去,四下之间,独剩涧中清越鸟鸣。“站着。”阴半死淡淡吩咐洛九江道。然后洛九江终于亲面了阴峰主的可怕之处:一片寂静之中,这位堪称传奇的峰主先是用那冷淡到甚至没有生气波动的眼神依次划过周围山头,确认没人敢在此时走神溜号乃至找事后,他简短道:“比斗是朋友邀约,孩子是我徒儿,洛日天,是我朋友。”顶着阴半死的凝视,全场无人敢高声惊叫,一时只闻诸人的窃窃私语之声,逐渐汇成一股松涛般的音浪。在音浪之中,阴半死抬起了一只手。那声音便被瞬间遏制,干脆利落地像只被卡住了脖子的鸡。“为表清白,”阴半死吐字如针,一语既出便斩钉截铁,不容怀疑,“洛日天会出家。”“什么?”说什么也没想到事态会以这种形式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洛九江错愕地睁大双眼,“不不不,我并没有这种打算——”阴半死根本就不听他说什么。他瞬间拎住洛九江的后领,指缝之中夹着一排细针,也不知什么时候又把灵气打进洛九江体内,定住了他半面身体的经脉,随即在他背心一按,将他平平推向方才那个裁决胜负的师兄,平静决定道:“剃秃。”四野之中,只能见到随风飘落的无数烦恼丝,和一名可怜少年发自内心的惨叫。……后来的事情洛九江不想提。总之他对游苏及时赶到,拼命阻止了阴半死主动往自己头上摁香疤的行为表示无尽的感谢。当然阴半死接着就给他配了一帖新『药』,又托弟子给送过来。那『药』敷上不到一刻,洛九江光秃秃的头皮上就重新生出黑亮青丝,最终长短几乎同他“被剃度”前分毫不差。出家云云,只是玩笑罢了。此事过后,游苏不解地问洛九江,他可有什么地方严重得罪过阴师兄?洛九江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没法确定游苏指得是哪件——毕竟他得罪阴半死的地方有点多。总而言之,除了那天的场面在学院中津津乐道,广为流传之外,此事没给洛九江造成什么恶劣影响,还顺便为他洗脱了一下原本愈演愈烈的桃『色』新闻。不过从此之后,书院中成群结队过来参观洛九江的人数倍增,其中不乏志趣相投之人,洛九江左认半队,右识一群,最后还真凑够了大半本百家姓的哥哥出来。他去云深峰上领那白鸟下山之时,顺便把此事当做一桩轶闻同阴半死说了。阴半死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了洛九江半晌,然后默默递给了他一本千字文。洛九江觉得这份期望可能有点难度。————————而在这些日子里,『药』峰上曾起的一点小小波澜,则不为洛九江所知。,!将时间拨回洛九江与阴半死比斗之际,遥望着崔嵬峰头的裁决结果,一个水蓝衣裳的蒙面姑娘无声地从微观的『药』峰弟子中挤了出去。她气质稳重,眉眼间的神情又很沉静。即使作为本场比斗发起的直接原因,在见到这个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比试结果后,她也并无异『色』,反而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连步伐都轻盈了几分。回到自己『药』峰上的住处,覃昕从书架暗格处取出一封早写好的书信,单独放在一个扁平朴素的木质长匣里。她抱着那长匣在妆台前坐下,素手于木匣上摩挲了一会儿,仿佛了却了最后一点眷恋。对着明亮铜镜,她解下面上覆着的白纱,『露』出一张伤痕遍布的脸。那张俏脸上足有十几道横七竖八的剑痕,看样子伤口尚新鲜,其中有几道还没完全收口,边缘发干,『露』出里面暗粉『色』的肌肉,将女子秀美的面孔毁得惨不忍睹。女子大多重视自己容颜,然而面对镜中映出的这一张脸,覃昕不但神情平静,甚至还可称做释然。她缓缓拔出自己贴肉放置的防身匕首,这吹『毛』立断的锐利兵刃被她举在眼前凝视了好一会儿,她才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用力将其向下一挥。几点血『色』迸溅在空中,寒芒的青锋骤然染上了赤红颜『色』,鲜明刺目。…………“师姐?”红『药』迟疑地看着眼前白纱覆面的覃昕,饶是她一贯心思并不细腻,却也隐隐感觉到对方状态不对。覃昕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她将红木匣子塞进红『药』的手里:“别打开,等峰主回来后,你把这个奉给他,然后你就去闭关,不闭个一年半载不要出来。”“好,可是为什么……”红『药』皱着眉头迟疑道:“还有师姐你为何要用腹语术,而且还蒙了脸……”“师姐做了不好的事,再没脸见人而已。”覃昕淡淡道。她似乎不太关心红『药』具体怎样回答,得到红『药』会把木匣递给峰主,自己也会好好闭关的承诺后,她的神情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师姐走了,你要保重自己。”覃昕将手按在红『药』肩头停了一停,便果断抽手离开,临走前,她与自己小师妹的红衫子轻擦了次肩。那是红『药』最后一次见到覃师姐。她『性』格偏于木讷迟钝,很久以后也想不通峰上具体发生了何事。她只知道那匣子看着分外眼熟。她把这眼熟的小匣子给峰主送了过去,峰主原本只是拆了信封漫不经心地看看,只是三行读过,他的脸『色』就阴沉下来,将盒子夹层打开一半又合上。他让红『药』下去,说自己有要事要办。红『药』喏声应是,退下之时突然想起那红木匣子缘何眼熟——这是她从前送给覃师姐的东西,只是时间隔得太久,她自己都不大记得。后来她又问峰主讨那匣子,峰主说刷净了就还给她。红『药』等了好久才等到那普通的红木长匣,她打开夹层,发现其中有块黯淡黑迹入木三分,仿佛一块洗不去的陈年血『色』。…………覃昕的信很短,阴半死把它读完甚至还没用上一炷香。信中详细交代了她诬陷洛九江的事情起因与经过,读得阴半死才看到一半就眉心聚起——洛九江能使掌中花开上半朵,他当初本来也不是特别信对方会调戏女子,心中倒觉得是覃昕同洛九江情人之间置气的成分更多。他不知道覃昕过来找自己哭诉还含着这一段内情,她实在应该一被人挟恩『逼』迫之时就主动告知他的。然而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见到信尾的“弟子自知犯下大错,再无面目示人。幸而洛公子并峰主均无大碍,能令弟子心头稍安。弟子妄动口舌,今日愿以此为戒,自逐出峰,甘受肉刑,以儆效尤。”阴半死也算了解自己峰上这个女弟子,知道她『性』格外柔内烈,如今见信中有决绝之气,心下已经有了预感。他打开木匣夹层,刚刚抬起一半隐隐看清那物轮廓,就又飞快关上。那一眼足够医疗经验丰富的阴半死确定它的来历,何况还有血腥气扑面而来,幸而给他送东西的红『药』是个呆呼呼的傻丫头,这才没发现什么端倪。随口拿话把红『药』支走,阴半死才重新打开了匣子。淡淡铁锈气萦绕在鼻端,呈在他眼前的,分明是一截女子的舌头。三息以后,阴半死站起身来把那匣子放好,再拿起一个通体闪烁着不详墨『色』的瓷瓶,于空无一人的书房中森冷一笑。与洛九江有了过节,倒威胁他峰中女弟子做刀,那个叫邱常云的家伙莫非还想全身而退不成?他许久不动真火,当真有人忘了他一手『药』力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功夫。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哈哈哈的地雷x1感谢探夏的地雷x1感谢阿辞的地雷x1:()苏遍修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