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庆宁十七年四月初九,宜嫁娶。
黄昏时分,金陵叶府宾客盈门,堂上红绸装点,喧天的锣鼓声久久未曾停歇。
晚风携着笑语掠过大半个叶府,委顿于一处格外寂寥的庭院前。
青萝斋的院门缓缓阖上,丫鬟们提着纱灯,心不在焉地回到房间,似乎都想说些什么,又抿唇止住。
绿英作为这件院子的大丫鬟,眉宇间亦流露出些许落寞,但还是示意其他人稍安勿躁,才轻声道:“陈娘子,天色不早,您该歇下了,明日再绣不迟。”
闻言,榻上女子抬起眼眸,烛光映出她柔婉平静的面容,乌黑的鬓发垂在耳侧,衬得脸上缺少几分血气,隐隐透着病态。
陈秀锦放下绣品,侧身看向窗外夜幕,而后失笑道:“怎么过得这般快?亏得你提醒,不然非得坐到后半夜不可。”
她敛裙下榻,闲适的状态与平日别无二致,看在丫鬟们眼中,却不由得更加心情复杂。
绿英上前扶起陈秀锦,思忖良久,还是忍不住道:“您真的不着急吗?这才几天,公子就又纳了位胡娘子,听说还与公子有些旧时情分,您可要当心才是。”
陈秀锦轻咳一声,掩住唇边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这副身体孱弱,注定没办法长久侍候公子。有了新人,公子便不用为我吃药的事情忧心,岂不是桩好事?”
绿英摇头,提醒道:“娘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叶家虽说规矩多,但也不是事事都能照顾到,府里下人逢高踩低是必然的。若不争一争,您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陈秀锦坐到床边,看着周围神色各异的丫鬟们,斟酌片刻:“此言在理,你们没必要跟着我受苦。这样,明日我便知会秦管家,你们可以各自寻找合适的去处,我这里不用人服侍。”
“这……”
绿英一时无言。
纵然已经陪伴月余,她还是搞不懂这位陈娘子的性子。
叶府中人尽皆知,陈秀锦是个病秧子,自打入府以来身体每况愈下。这一个多月,她以体弱为由“静养”,既不找叶文焕邀宠,也不同其他娘子交结,独守在青萝斋内。
最开始,叶文焕还能因为怜惜而特别留心,每天派人来看望叮嘱。但好景不长,叶文焕的兴趣只有半个月,见陈秀锦实在不见好转,他的态度渐趋冷淡。
如今新宠入门,青萝斋的每个人都意识到,公子大概不会再来了。
绿英还想再劝,见陈秀锦已然脱簪上床,便只得带着众人退下。
很快,房间内安静下来,窗外的喧闹声此刻也渐渐停息,只留下阵阵稀疏鸟鸣。
黑夜之中,陈秀锦睁着一双明目,心下想着这日发生的种种。
正如绿英所言,叶文焕此人喜新厌旧,像她这样病弱的、无法服侍人的小妾,叶文焕更是不会记挂在心。
听说上次是两年前,叶文焕将几个不喜欢的姬妾遣散出府,还送了不少银子和房产,也算是有始有终。
那么,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呢?
陈秀锦闭上眼睛,不无愉悦地想,若真能尽早离开,也不枉她将身体搞成这个样子。
第二天清早,陈秀锦才起床不久,正在案前晨妆,就听得青萝斋外传来吵闹声。
绿英匆匆跑进门,喊道:“胡娘子要见您,还带着几个箱子,说是给您的见面礼,我们根本拦不住——”
说话间,院门已经被推开,七八个小厮齐齐涌进院内,来势汹汹。
为首的丫鬟见到陈秀锦,笑着说:“奴婢颂雨,见过陈娘子。胡娘子初来乍到,特意带了些礼物来讨娘子欢心,还请您笑纳。”
说完,她退到旁边人的身后,态度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