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花云鹤放话要禅让盟主位来,已经快两个月了,各大门派居然还是一无所获,别说铲除合欢宫了,就是连合欢宫的大门都没找着,我看哪,花云鹤这盟主座八成是让不出去喽!”有人费解道:“不是说,合欢宫就在那不归山里头么,他们怎会连大门都找不到?”先前说话那人叹道:“不归山,不归山,就是一去不归的山。瞧瞧先前那红叶堂,头一个赶到南疆去的,进了不归山后,再无音信,更不必提后边那些个连山都还找不着的了!”一桌人唏嘘不已。有人顺势低低道:“那要是各大门派都灭不了合欢宫,花云鹤的盟主位子,让还是不让呀?”有人哼道:“谁知道呢,花云鹤一向老奸巨猾,天底下,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唏嘘声又起。莫三刀拿起陶碗,仰头喝下了一碗酒,秋风从他桌边的栈窗外吹进来,吹过他微微散乱的鬓发,热烈如火的眼眸,笔直高挺的鼻梁,还有后背上的两把乌黑的刀鞘。那两把刀,已经不是以前的“刀”了。在云月斋与花云鹤达成协议后,莫三刀每逢晦朔两日前往蓬莱城后的听松峰,向花云鹤学习“九鬼一剑”。至此,他的刀,似乎变成了剑。一切剑,于他而言,也似乎都成了刀。“九鬼一剑”全套剑谱共四个境界,前三层心法,后一层剑法,听着似乎比“归藏三刀”简易,可学起来,却是步履维艰。莫三刀学了两回,废寝忘食,才堪堪突破第一层,几乎怀疑花云鹤暗中作怪,却又不好直问,这厢听那酒客骂花云鹤“老奸巨猾”,不由咧嘴一笑。那的确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且不说他拿盟主作诱饵,搅得一个江湖波涛汹涌,单是与自己协议“九鬼一剑”的事,就足够令人抓耳挠腮,绞尽脑汁。要是能跟师父阮岑琢磨琢磨倒还罢,关键是,花云鹤不允许他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也就是说,花云鹤以性命作代价,助他练成“归藏三刀”一事,天下仅他二人知。莫三刀又倒了碗酒,缓缓送到唇边,心下茫然无解,乱猜着:莫非是他患了重疾,时日已不多,横竖都是个死,所以才拿性命跟我交易,让我替他保护那三个人?想想又摇头:那何不直接把“九鬼一剑”传给他儿子花玊?又想:还是说,他一生从未遇到对手,太过寂寞,所以特想培养出一个可以打败他的人,来尝尝失败的滋味?想到这里,浑身打抖,只觉骇人听闻,忙乎乎地又倒了碗酒压惊。酒才下肚,耳畔又传来那桌酒客的攀谈声——“我听说,先前合欢宫冒充蓬莱城杀人,除了安排细作在穆王府,还联合了一个人。”“谁?”“姑苏城唤雨山庄庄主,白京道……”这个声音,压得低低的,却还是一字不漏地蹿进了莫三刀耳里。他浓黑的眉毛一扬。有人讶然道:“白京道?可玉酒宴上死的那个人,是他的二儿子呀。”有人回道:“那是个义子,白京道一家老小早在十八年前就绝迹了。”有人不以为然,抢道:“非也非也,这个白京道年轻时可是个出了名的风流人物,十八年前那场劫难后,他陆续收了四个儿子,对外宣称是什么义子,实际上啊,都是他年轻时欠下的风流债,私生子!”“私生子?!”一桌人目定口呆,舌挢不下,半晌才有人惊叹道:“天哪,单单是私生子就有四个,那这白京道也忒风流了……”艳羡之意表露无遗。有人冷笑道:“风流是风流了,可惜到老来,成了废人一个,也算是报应喽。”有人哈哈大笑,道:“你别说,还真是,白京道在那轮椅上一坐就是十八年,要他真是个风流成性的,那这十八年岂不是憋死了!”耳畔一时笑声不绝,却在那笑声最酣畅、最鼎沸的一刻,酒桌上突然一声闷响,旋即一只盛满烈酒的陶碗砸碎在地,那个率先笑起来的人,吐着血倒在了酒桌上。一桌人大震。莫三刀举碗就唇,抬眸望去,那个人已经死了。是怎么死的呢?没有人能看清楚,包括莫三刀。那一桌人立时乱了阵脚,手忙脚乱地拿起桌上、身上的兵器来,慌张地环顾一番之后,目光猛地定格在客栈大门口。正是暮色四合,鎏金似的光辉漫射着人影熙攘的客栈大堂,男子长身立于门槛前,逆着光线,垂着眉眼,无声无息地在大堂内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他一身霁青色长衣,一头乌发被风吹飞,扫过衣上的雪白水纹,与腰间那把同样雕刻有水纹的、冷幽幽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