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也是江苏人,哪里的?”
“苏北的,穷地方。不能跟无锡比。”
“什么地方都有富人也都有穷人。我就是当地的穷人。”
“能冒昧地问下你是什么事情进来的么?”“贩大烟,判了十年。他们说我是贩大咽,实际这大烟是我自己抽的,在火车上被抓住,说是运输读品,讲不清了。我当时从江海拿了货准备到无锡自己抽!”
“你刑期十年,如果是海落因的话,应该在30克左右吧。”
“是30克。这30克海落因夺去了我九年的生命了,九年啊,九年!”
“啊?你已经吃了九年了?刑没减吗?”
“我没交罚金,到现在九年吃下来了,一天也没减。”
“这就怪了,我们奈河桥不交罚金的人多了去了,我看刑好像也都在减吗?”
“小伙子你到官司单位时间不长还不知道,这个地方每个监狱都不一样的,不但每个监狱不一样,每个监区也可能不一样!这个大队长来了这样搞,换个大队长,可能又要那样搞。”
“我看你生的也是胸膜炎,这个跟他们肺结核、肺TB都是一样的吗?”
“不大一样,胸膜炎要厉害一点。”
“胸膜炎还要厉害一点?”
“肯定是胸膜炎厉害!你看我,刚来的时候一下子抽了二十八管胸水,水抽好人都快要不行了!医生跟劳役犯交代,这个人你们什么活也不要叫他干。一睡就是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好了到现在还是天天玩,什么事也不做。”
“二十八管,那你比我还严重。”
“是严重,生这个病真是倒霉。可能我后面几十年都要跟它打交道了。小伙子你还年轻不知道,我们这样已经算好的了,至少国家给我们看病,不收我们一分钱,用的药虽然不算好,但是对于治病还是有效果的。这里条件虽然不好,但我们是犯人,能有这样的环境,已经很不错了!要是到了外面,有些人还不一定能有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
“听你这么说,感觉你比较消沉,外面怎么了,还不都是自己干出来的么?”
“你不要跟我讲那些大道理,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官司也吃了二十多年,经历过的事情比你多,我只想说一句,出去以后生活怎么解决?我们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又有病,体力活不能干,谁会要我们?他们管这个病叫富贵病,你看我们像富贵的人么?都是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苦人。生了病吃什么?喝什么?外面还不像里面,一日三餐给你烧好,放到你面前,外面干什么不要钱?喝口凉水都要花钱!钱呢?我们这个病要是治的不好,会复发,一旦复发,就很难控制,可能你以后半年左右就要抽一次水,在外面像我们这样抽一次水,要花好几千块钱,没有钱,谁会给你免费看病呢?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尤其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是来受苦受难的。每活一天,都在承受着生活的折磨。出去以后还能干什么?只能继续干坏事,抓住,就当养老了。所以你不要跟我讲那些大道理,你要是想听,我也可以给你讲,讲的比你还要好。”
“二十多年的官司吃下来,我对监狱高墙电网的感情也在变。没进来以前很害怕,觉得里面漆黑一片,到了里面我恨它,恨它束缚了我的自由,让我啥也干不了,白白在这里浪费青春,浪费生命,后来我适应了,现在,我觉得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我现在心态已经很平和,所以对什么减刑,不报什么期望。因为我知道我出去了也没有什么花头,还是一样的受苦。所以我在里面,每天都生活的很快乐,我会给自己苦中找乐。就算他们现在要放我出去,说你现在官司吃好了,准备回归社会吧。我不会有任何的欣喜,也不会感谢他们。当然我会跟这里的朋友们打个招呼,然后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悄悄地离开。我跟那个浙江老头,老何,我们两个还是能聊的来的。他情况连我也比不上,他是出不去了,肯定出不去了!大帐上有一百多万钞票,也只能看看,每年利息都用不掉。他也是一身病,肺结核、糖尿病,还有肝炎,前两个月无期刚刚摘帽,刑期现在还有20年,他还能活几年?我们老头子跟你们年轻小伙子想法不一样,你们毕竟年轻,出去还有机会。我们已经老了,出不出去,意义也不大了。”
“每次我想更懂你,我们却更有距离。是不是都用错言语,也用错了表情……”夜晚八点已过,收封后的病号监一片沉寂,远处隐约传来熟悉的歌声,这是工场间里经常放的歌曲,这是我的校友左为锋的广播台的声音!“唱响心灵的声音,开启新生的步伐。这里是四监区改造之声广播台”,我的好兄弟,你们还好吗?此刻,我的心犹如冰水浸透一般,伴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整整一夜,老无锡一席话,影响了我。不光是他对生活的冷漠,更是他那句话,几乎将我一拳打倒:“胸膜炎比肺结核厉害!”胸膜炎比肺结核厉害!我还年轻,要是以后真像他说的那样,半年就要抽一次水,我还要为这治病的钱去四处奔波,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还能做什么工作?什么样的公司肯让我这个痨病鬼去上班呢?不上班怎么吃饭?怎么生活?体力活,以前没怎么干,现在想干也干不了了。脑力劳动,打工不行,那我还能干什么?
午夜时分,躺在黑漆漆的小房间里,我对自己的前途,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