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特别想知道他的哥哥江莱到底是一个怎样优秀的人,他想记起来江莱对他的好,哪怕这些回忆里会有江莱因为身上的瘤子痛得厉害的模样。他想,自己那时一定是陪在江莱身边的,会安慰着说:哥哥别怕,会过去的。可是他一醒来什么都不记得,第一件得知的是家里似乎有人去世了。而那个人是他的哥哥,他有个哥哥,一醒来就不见了。他出了院睁着茫然又无措的眼睛看着爸妈忙前忙后,家里不断来人,看向他的眼神那时候的江遇看不懂,只知道没有一个人过来跟他说说话。只有訾落会过来找他,说他们出生只差了一天,从小一起长大,但是江遇不认得他了。江遇谁都不认得了。他们俩坐在大门口前,旁边是开得灿烂的花,訾落戳戳他的手指头,用奶里奶气地声音说:“没关系江遇,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訾落。”江遇露出笑容,喊了一声:“落落。”那段时间江遇对什么都要有一个重新的认知,他知道江德志和徐美音是他的父母,可那段时间里的江德志让他很惧怕。白天江德志在忙着处理江莱的后事,一闲下来就会随便坐在哪个空地里,一会儿看天一会儿垂头叹气,转头看见站在门边的江遇时,他的脸瞬间就阴沉下来。到了晚上的江德志喝醉了酒发疯,就像一个狂躁丧失理智的行尸走肉,破口大骂,骂完后哭着喊着,江莱。江莱。哥哥,江莱。江德志看见他就会失控的大吼:“你!你凭什么不记得,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老子也想什么都不记得!”他的话总没有完整说出口,因为徐美音把他拦住了,拦不住就扇嘴巴,扇得声音很响。等江德志安静了一会儿徐美音会过来哄哄他带着他回屋里睡觉。江遇睡不着,翻过了身听见了徐美音小声地在啜泣。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江德志似乎不太喜欢他,五岁的江遇知道。他在饭桌上吃饭都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伸手去夹菜。八岁那年有一回秋天换季感冒,他没忍住咳个不停,江德志烦躁不已,筷子一撂,对他说:“上一边咳去,咳完再来吃!”徐美音皱眉道:“小遇感冒了不舒服,你发脾气给谁看?”两个人吵了几句,江遇想压住嗓子里的痒,但是不行。他自己放下了碗筷,默默地走去外面那个死胡同里蹲了一会儿,蹲到不咳嗽了也没回家。他在角落里看蚂蚁,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来,看见的是微笑着朝他伸出手的訾落,那时候訾落就站在他面前,笑得温和,说:“去我家。”江遇手一伸,就跟他回去了。訾落的家和他不同,谢小安脾气好,訾成民对谁都笑呵呵的,虽然徐美音对他也不算差,但江遇还是很羡慕。訾落把他的玩具塞到他面前,教他画画,或者教他玩游戏,可他听过訾落的琴声,他只想听他弹琴。訾落从来不会拒绝。那几年的江遇就是在这个环境下度过的,江德志白天的冷脸,晚上喝醉酒后的骂声,徐美音每次都让他进屋里不要出来,渐渐地江遇会把房间门反锁,一天只有吃饭时会出来。这里的隔音并不好,江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声音总会落到其他人耳朵里,街坊邻居饭后之余会谈论,也许会添油加醋一传十十传百。江遇出门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看他,边看还小声地在说着话。这附近住着不少跟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而江遇一到别的小朋友面前想一起去玩的时候,被他们家长发现后那些大人就会把自己的孩子叫回家。江遇有次无意间听到一个阿姨牵着她的孩子,对她的孩子说:以后少跟江家那小孩一起玩。从那之后江遇再也不主动跟别人说话了。只有訾落会过来找他,那年樱桃成熟了,訾落抱了一大盘洗干净的樱桃来到他家里,敲了他的门,江遇把门锁打开,两个人晃荡着腿在桌边吃樱桃。太酸了,江遇那时候吃不得酸,吃了几个不吃了,摇头说:好酸呀,我牙齿都要酸掉了。訾落捏了个樱桃在他眼前晃晃,笑着说:你张嘴巴我看看,哪颗掉了。江遇真的傻乎乎张开了嘴巴,啊——訾落学他,一起跟着,啊——然后嘴里措不及防被丢进了一个樱桃,江遇吓了一跳,一咬又酸得他小脸直皱,看着訾落在他面前乐得笑弯了腰。訾落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从没离开过。如果不是訾落的乐观感染着他,江遇不知道那时候已经开始封闭的自己会活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