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钧精挑细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把四弟一家的名字又重新写进了族谱,这回还多添上了一个贺重玉,毕竟当年谯州和贺钦分家的时候,贺重玉还没出生呢。
多年后,贺重玉故地重游,翻看着手中的贺氏族谱,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她对站在一旁的男子说:“我这个大伯,行事总是仓促,当年分家是这样,后来把我们记回本家,也是这样。他大概也没想到,富贵真如烟云不可捉摸,稍纵即逝,又乍然现身……”
男子失笑:“他幸好没有第二次把你们的名字划掉,否则天下人大概都会骂他愚钝吧。”他凝望这座庄严肃穆的祠堂,不禁有些好奇,“贺家先祖的排位真的都被老夫人一把火烧光了?”
“没有,火只烧到了老宅外围,祠堂还好好的,就是大门被烟燎黑了,贺家先祖的排位都被祖母藏在祠堂地下的暗室里。但祖母也没想到暗室阴冷潮湿,那些木牌子全胀烂霉腐了,认不出谁是谁,现在的这些排位都是新做的。”
贺重玉将族谱掷回供桌上,“木头排位烂个精光,绢布册子却还完好无损地留着。”
大风刮过,族谱哗啦啦地翻页,一个个名字飞闪过去。
…………
贺重玉正看着伯父贺钧神情郑重地在一本紫绢封面的册子上写他们一家人的名字,她忍不住出声:“大伯,把我的名字写好看一点呀!”
贺钧扭头看这个长得几乎和四弟年少时一模一样的小侄女,敛颚微笑,笑声愈来愈响,胸膛都随之起伏,笑声里裹杂了一声“好”。
他心中思量,四弟年少时天资出众,心高气傲,不怎么爱搭理人,但小侄女见人带笑,平日里总是欢声笑语,纵然说出一些刺人的话也教人听着忍俊不禁。他甚至听妻子嘟囔好几回,说:
“我生了个不省心的儿子,又来个讨债的女儿,怎么四弟妹就那么好命,你看看华娘和玉娘……”易雪柳也只略微提了重华一句,接下来都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贺重玉。
贺重玉有天闲来无事,画了一张在花园里喝茶的易雪柳,她画完也没放在心上,随手将画纸搁在了桌台上就跑出去找姐姐玩儿了。那张画纸被来给贺重玉送新衣裳的易雪柳看见了,大为惊奇。
贺重玉回过神,这张画已经在贺家传阅了个遍,贺宜轩捏着她的小脸左盯右看,口中诧异:“没想到你年纪不大,还有这个本事,来来来,给堂兄也画一张。”
名画常有,但画中人和真人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少见。贺家不是没有请过画师作画,不说别的,光贺家祠堂里就挂着一圈老祖宗们的画像。贺宜轩撇撇嘴,就那些画像,是优雅了,庄重了,气质悠远了,意境浩渺了,可那些脸都长着一个样子,哪里还能认出来是哪个祖宗。
贺重华都捏着帕子暗笑不已,她没想到妹妹的画师手艺一路从郗宁发扬到谯州,别说,几年历练下来,这画里的大伯母栩栩如生,好像真的坐在你面前喝茶似的。
因为作画一事,贺重玉和易雪柳越走越近,连贺宜兰都稀奇道,小堂妹才这个年纪,居然能和母亲处到一处。易雪柳平时管家也就罢了,出门看铺子查账都乐意把贺重玉带着,贺重玉跟着长了不少见识,也对谯州的富庶有了更深的了解。
此时只有贺重华和贺重玉姐妹俩还留在谯州,贺钦因公务在身,几日前就已经回去郗宁,叶蘅芷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回去了。原本他们是要把贺重玉也带回去,可一来贺祖母不舍得,二来重华在谯州待嫁,也想多和妹妹相处,加上贺重玉年少好玩,也就和姐姐一起留在了谯州。
这日贺重玉正拿朱丝编络子,她叮嘱姐姐:“榴花趋吉避邪,姐姐你一定要好好戴着呀,以后我去洛京,再给你带新的过去。”
贺重华笑着道好,贺宜兰捏着朱丝柔软的线,略有惆怅:“没想到你比我还小些,居然在我前面就出嫁了。洛京那么远的地方,虽说是天子脚下,金玉满堂,可远离了亲人……”她忽然睁大眼睛,转头看向重华,“皇子成婚,岳家哪有不晋封的?说不准哪日四叔就要居家赴京了!”
贺宜兰拉着重华的袖子,笑道:“诚王对你可有心了,居然能请陛下派宁王过来。这位老王爷还是陛下的堂兄,在京中养尊处优多年,仙真公主竟也到场……这真的门好亲事,你呀以后可就是王妃娘娘了。”
贺重华轻笑,脸上并无多少羞涩之意——自从宁王从洛京远道而来,送来为贺重华和赵礐赐婚的圣旨,她几乎每天都被这么揶揄。
一旁的贺重玉恨恨地抽紧手中的线结,好像手中生拉硬拽的不是朱丝,而是赵礐这个姊丈。
“快别打趣我了,说说你自己吧,和那个谢郎君怎么样了,伯母还是不肯松口么?”
提起谢文佑,贺宜兰才泛起一丝愁苦:“他暂且回青河去了,先前梁山长保举他入了州考,今年秋天京试,如果他能考中,即使只授作一小官,也勉强能让母亲松口了。”
易雪柳虽然言辞激烈,但还没有非逼着女儿即刻出嫁,她只对宜兰冷声道:“相看也不容易,老天保佑在你订亲之前,姓谢的能堂堂正正站在我面前罢!”即便如此,也足够教贺宜兰如释重负。
贺重玉暗自摇头,心想,伯母也真迂腐,她拿捏起那些贪腐渎职的掌柜轻而易举,怎么就不能拿捏住一个家世寒微的书生,既然堂姐那么喜欢他,就让他到贺家来嘛,把人放眼皮底下看着,反而是她们家,只能忍痛把姐姐嫁到洛京去。
但贺重玉被母亲三番两次警告过,此刻只敢心里想想,不敢将这番“赘婿”言论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