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一种蕴藉的美。
浓淡相宜,含蕴自持,光华内敛,不宣自见。
而隐藏在面前这人镇日跳脱灵动的神情之下,恰恰是这样的面容。
若玉坚,若珠华。当他一言不发、沉静而眠时,挺秀的眉高而凌厉,眉下浓翳,浓墨重彩,衬得面若雪白宣纸,黑白之间,只余高挺鼻下那一抹淡色。
泛着难言的冷。
徐偈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这样一副清冷的面,偏偏一个那样跳脱的人。
可当他看到这样的面容,在心猛然跳动起来的同时,他再一次感到一种陌生。
对眼前这幅面容的陌生。
他恍惚间希望这双眼现在就睁开,里面还是那活灵活现的单纯模样。
徐偈猛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好似也有些醉了。
他将手置于额前,闭目晃了晃,想清醒一些,一句话却闪电般钻入他的内心。
“徐偈,你为什么要退婚。”
他……为何关心这个问题。
为何醉了酒,依然关心这个问题。
心若炸雷平地起,愈响愈烈,愈跳愈紧。
一股白牡丹的幽香忽而溢了出来。
是徐偈自己的信香!
他蓦然睁眼,推门而出,待晚夏微凉的夜风拂到自己的面上,他望着客栈飞檐下晃动的灯火,忽而想起那个遗忘在树上的玉兔抱月灯笼。
他二话不说来到马厩,牵出困马,一扬马鞭,向着城东疾行而去。
整个宿州城都睡了。
疾行的风拂过鬓发衣袖,他一人一马,穿过浓黑的街道,寂静的坊市,和着远处朦胧的打更声,只有身下骏马笃笃的马蹄声,在街道上回荡,融入漆黑的夜空。
直到他来到城东酒肆那株合欢树下。
连酒肆都已打烊。
在这个寂静的深夜,只余合欢树上那一团朦胧的黄。细密的枝叶,将那一树的暖意,笼得严严实实。
徐偈飞身上了树。
章圆礼挂在树上的花灯静静地燃着。
他取下花灯,吹灭烛火,提着灯策马回程。
直到他重新推开章圆礼的房门,将那盏花灯,小心地,放到章圆礼的枕边。
章圆礼酣梦正甜。
徐偈收回指尖,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觉酒意时浓时淡,头脑时浊时醒,心事时有时无,胡乱睡下了。
少年心事,一点两点,在墙那边枕畔失而复现的花灯,在墙这边的合衣而眠,在城东那明了一夜又暗下的合欢树,在街头巷尾酣睡人梦中的马蹄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