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眼尖,见到扇面上的字画,隐约一片淡色淋漓,和钱员外姹紫嫣红的店铺子截然不同,不禁颇为好奇:“钱叔父的画扇看着精致,可否借侄儿瞧瞧?”“这哪儿有什么不成的。”钱员外爽快将扇子递给他。罗月止捧过画扇,但见这扇子湘妃竹做骨,扇面洒素银,上头画的是一片淡色古松,枝干虬结,松叶粼粼,笔力端厚,君子潇潇,已见名家风度。翻过去另一面,是唐时李太白的《夏日山中》:懒摇白羽巾,裸袒清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这首诗讲得是夏日山中炎热,士子松下驱暑的潇洒自在风貌。折扇本就是用来祛暑扇风,扇面上提这首诗,实在是很有生活情致,趣味盎然,相得益彰。题字的行楷也是行云流水,秀巧自然,称得上一句才华横溢。罗月止看得喜欢,却没找见题词人的题名与章刻,便开口问道:“钱叔父,这扇面真是气度灵秀,看了叫人神情气畅,怎么却不见作者署名?连个标记也没寻见?”“嗐……要什么标记。”钱员外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笑起来,挤得两只热得泛红的脸蛋子圆鼓鼓的,话里的舒坦藏都藏不住,“这是我老钱自己给自己涂着玩的!”罗月止睁大眼:“嚯!”“贤侄你看你。”钱员外高兴得双下巴都挤出来了,上目线看人,隔着桌子推了罗月止一把,“你忒会哄人高兴了!”“哪儿是哄人。”罗月止双手把扇子抵还回去,“侄儿从不打诳语,这扇面的笔力意趣,真真称得上品。难怪我父亲与您玩得来,我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您是真人不露相啊!”“说起我与你父亲相识,那都是四五年前的旧事了。我那时候在新宋门附近路过,正巧碰见你父亲接了天清寺的单子,在给寺庙画壁,那人物形容、风格笔法,真的是……啧啧,一见倾心啊!”钱员外眯着眼睛回想,长长叹了口气。“我有时在想,就合该是你父亲,能积攒下银钱来,白手起家,养活你们这一大家子。他若当真潜心画技,凭借他当年的天赋,成为当世名家亦不是什么难事啊!”“可没办法。商贾繁忙,钱帛所累,天下皆是网中人。”钱员外啧啧,“我猜你父亲并不愿叫你从商,好侄儿,是也不是?”“才学不足,枉负亲恩。”罗月止微微低下头,小口喝茶,“如今我也只想着不给家里添麻烦。若能帮爹爹的忙,减轻他的负担,便是万幸了。”“好侄儿,我虽认识你时间不长,娘亲心事罗月止在老钱画店呆了半日有余,将店里的装潢布置、库中画作尽数查验了一个遍。他向钱员外借来了那个引他进门的伙计阿厚,凡有不知道的,便逐一细问于他。钱员外知道阿厚在伙计里算是个伶俐的老人,从开店起便跟着干活,也算是放心,只叫阿厚好好伺候。罗月止查完所有画作,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记了几笔,便叫阿厚差人把东西重新收拾回去。阿厚应下了,转头要和其余人一起搬画轴,却被罗月止拦住。“阿厚留下,你还得跟着我呢。”阿厚放下袖子,问罗月止:“郎君还有什么吩咐?”罗月止小声道:“跟我忙活一天辛苦了,罗郎君带你逛街去!”阿厚隐约猜到罗月止和东家一样,也是个生意人,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生意人。但他也没啥可说的,工作时间里逛街,搁谁谁不乐意?故而老老实实跟在罗月止后头走了。罗月止年轻,两人年纪相仿,再加上罗月止没什么架子,阿厚伺候得很放松,倒真像是轻轻松松出来逛街的。但随罗月止一家一家逛过去,咂摸咂摸罗月止走进过的店铺,阿厚逐渐明白过来了:“罗郎君……”阿厚低声问:“罗郎君是在探军情呢吧!”罗月止笑盈盈看他:“阿厚何出此言呀?”阿厚低声同他说:“我看罗郎君进的店,不是书铺子、就是画铺子,要么是兼卖文房墨宝的,总之和我们东家的生意脱不了干系,您这不是刺探军情是什么呢?”“商场如战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罗月止赞同他,“阿厚‘刺探军情’这个说法听着夸张,实则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