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怀不想再给父皇添烦忧,自给自足,成家立业才好。”忽然认真问姑爹明驸马:“姑爹借些银子给昭怀可好,昭怀可以立下字据,一定归还。”
姑爹被他稚气的言语逗笑,起先或怀疑他在赌气,后来似觉得他言语认真,沉下脸斥责:“即便是皇上要你做农夫,定然日后会有安排,你如今只需潜心读书修养心性。”
又怕言辞过厉,舒缓语气道:“自三年前阴山军中一别,殿下这争强好胜的心性丝毫不曾收敛,皇上动怒教训也是对的。”
春晓正端了一碟切开的胡瓜过来,就见昭怀的面色沮丧,露出些玩世不恭的笑意说:“皆因昭怀糊涂,争强好胜,少年戎马军中也罢,深入凤州办案也罢,争来争去都没想到给自己留分立足之地。”
那言语听来好一番凄凉,细细体味这番言语,还真是物伤同类,机关算尽,到头来自己一无所有。如果不曾迎风立于船艄,怕很难领略江风彻骨的寒凉,如今她看着昭怀,忽然想起一词,兔死狐悲。
晚秋从家乡带来一种有趣的棋,叫做“富贵棋”。
不同于双陆、六博等棋,这种富贵棋可以同时五个人一道玩。
一张五尺长的《富贵图》在地毯上展开,上面标画满五颜六色迷阵般的层层路径,每一步上都有些标记,如一幅地图,又不是地图,上面画了市集、店铺、河道、船只、当铺、官府衙门、宅院,看似画得简陋,却涵盖了市井众生,十分新鲜。
棋子是几只指甲大小的木制小人儿,有男有女,全凭了两粒骰子掷出的数来定出下一步在图中的走向,而棋子落定的位置就会有不同的结果,那结果怕真要凭自己的手气来决定。
骰子掷出,依照了点数走去,就会遇到各种境况,或是金榜题名、买房、置地、丰年增收等大喜事,或者是地下发现十坛金子,生意兴隆本利翻翻之类天降机缘。当然,这棋中喜忧参半,也会遇到些官府强征三成赋税,被抓去从军三年停玩几番的意外灾祸。只不过玩上一局,就会发现这棋果然别有生趣。
自晚秋带来这富贵棋,上至长公主,下至府里的下人都乐此不疲的玩的起来。
因是在这田园晚来无趣,傍晚时还能独坐河边看碧水昏鸦,如镜的河面中垂柳的倒影,入夜就四下漆黑一片,鸡犬无声了。
昭怀是被强拉进棋局凑数的,起先他还嗤之以鼻,这纯属做梦捡金子的白痴戏他才懒得去耗费时候。但见春晓竟然也玩得兴高采烈,不时揉拳擦掌一脸的怅憾惊叫失声,又不时喜不自胜,反惹得他好奇。
骰子掷出是个三,昭怀手中的小木人在《富贵图》上依了规矩走出三步,停在一个黄色圆圈中,让他选择是花百银子购置宅院,还是买田地。他自然选了买田地,仿佛这些天耕作的兴致颇高。
随后是晚秋掷筛子,一步落在官府上,上面的标注竟然是“惹上官非,当堂被责二十大板,养伤一个月。”
妙儿已经忍不住哈哈的大笑,晚秋微嗔的面颊绯红,不过是棋戏,仿如她被真的擒到大堂打板子一样。
昭怀再掷出骰子,手中棋子落在一步“庄稼丰收,获利五十两白银”,他揉拳欣喜,虽然不是真,却总有几分入戏的得意。
春晓掷出的骰子是“口舌是非,引出家门不和,禁足三日,停掷三次。”叫苦不迭。
妙儿欢叫着,只剩了他和昭怀继续你争我抢,而昭怀随后掷出的棋结果竟然是:“官府新加农田税,收走八十两黄金。”昭怀一阵怅然,眼睁睁的见手中才收回的五十两纹银的筹码被卷走,反倒贴进三十两。
这样大喜大忧,大起大落,竟然不知不觉的玩了一天也不知疲倦,难以排遣的时光也过得飞快。
几日来昭怀心如长草,明明知道是个消遣嬉戏的东西,却不忍抛下,回到驸马府后也总寻了晚秋等玩富贵棋。
几次都逢了路过赌场一试手气,好运连连本金翻倍,眼见筹码堆得高高,羡慕得晚秋不住的感叹。
这倒是令昭怀灵机一动。赌,那个在宫中自幼被告诫不许轻碰的禁地,如今听来很是诱惑。
他从来没曾仔细去想过什么是赌,如今盘算来,就是在你走投无路时去搏一半的运气。
但去赌场总是要本钱,如意听他提到“赌坊”二字时,惊得目瞪口呆,随即就以身无分文来绝他这个胆大妄为的念想。
昭怀决定下的事从不后悔,他寻遍全身失望之余,忽然发现发髻上插的那支冻玉古簪,那是他十五岁束发那日,父皇亲手为他□发髻的。怕父皇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这皇家古玉发簪沦落赌坊。
转念一想,簪子在头上不过是个束发的物事,只要能束发,何必计较是什么?这冻玉古簪能物尽其用,为他生出钱来应急才是真的。
一试赌坊是凤州最大的赌坊,昭怀带了如意进到一试赌坊时,只觉得眼花缭乱。
他生平第一次进赌坊,虽然在京城曾多次有人诱惑他去尝试那种赌博的快意,但他都被父皇的家法限制得不敢轻举妄动。
眼前的赌坊竟然有美女如云穿梭于一桌桌的赌客身边,殿堂里极尽奢华,金光夺目,或笑或叫或哭或骂的,不时有瘫软得难以走路的人痛哭流涕被赌坊的伙计架出去。
剽悍的几名短衫伙计迎上,问他如何称呼。
昭怀唇角露出坏笑,毫不犹豫的答道:“在下姓赵,赵不坏就是在下,京城人氏。”
冻玉古簪当做赌资放在案上,几名伙计窃窃私语后,一人拿起玉簪一溜烟的跑去后堂询问,再回来时,身后竟然跟了一人,明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