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微嗔,“这孩子,没事就不能来?早都该来!人家还带了猪蹄来。”又对建国,“好孩子,以后随时都可以来,千万别带东西。”
家丽一头雾水。美心又嚷嚷着做饭,要把那猪蹄先去毛。老太太和常胜也说留客。建国本来要走,但实在盛情难却,只好留下来。锅屋,家文和家艺一人拿一只小镊子,低头去猪毛。家欢道小声嘀咕,“这位肯定是大姐的新对象。”
“就你能。”家艺讽刺她,“谁也不瞎。”
“大姐这人,还是有两把刷子,一个飞了,一个又来。”家欢还在分析。老三见她不干活老卖嘴,威胁道:“老四,这毛你不捏,你就别吃。”家欢道:“那可不行,这是建国大哥带来的见面礼,见着有份。”
家艺道:“你有份,一根猪脚趾头。”
为了两只猪蹄,弄到快八点才吃饭。建国健谈,跟常胜天南海北谈军事,从抗日战争谈到抗美援朝,两个人越谈越投机,竟不觉得等的时间长。美心叫爷俩吃饭。常胜高兴,一挥手,“老四,去,把我的淮南特曲拿出来。”老四不明白,说爸,上次不是喝了么,哪还有什么特曲。美心知道,连忙从床底下扒拉出一只大脚盆,里面果然有一瓶淮南特曲。
常胜问:“行不行?”
建国拍拍胸脯,“当兵的就爱这口,只是平时要工作,不能喝。”
“今天放开,管够!”常胜忽然有些江湖气,像刚从水泊梁山过来。美心拿出小酒盅,用抹布擦擦。
“嗳,这不行,拿大的。”常胜说。
可哪里有大的呢。老太太急中生智,把喝水的搪瓷缸子贡献出来。酒具有了。满上。家丽呦呵一声,“爸,晚上不过啦,喝那么多。”常胜装豪迈,“这算什么,这么一点。”
建国嘿嘿笑。
“会划拳?”常胜又问。
建国问什么样的。
“哥俩好五魁首六六六。”常胜说的是淮南本地酒令。建国说没问题。说着,两个人就拉开架势,真的划起拳来。常胜老输,输了就喝,喝了高兴。一会,一瓶大曲干掉,老太太见气氛正好,不忍打断,跑去刘妈家借酒。因为女儿秋芳跟为民的事,刘妈一直过意不去,总感觉秋芳像“半路截胡”,对不住何家。所以近来走动也少。今见老太太兴冲冲过来借酒,知道有喜事,问:“来了谁个?”老太太来不及多说,只说是家丽的朋友。“对象?”刘妈好事,问。老太太说差不多,说完就拿了酒赶紧回去。两个男人还在酣斗。再满上。
下酒菜来了。油炸花生米。还有两只现做的猪蹄。老太太亲自下厨,且成八块。端上桌,家欢第一个发馋。举着筷子要夹,被美心用筷子拦住。“慢点,大人还没吃呢。”又对家丽,“给你爸和建国夹一块。”
家丽只好遵命,分别夹了。她实在看不惯一家子人发烧似的热闹。她吃完了,但还是陪坐着,家里好久没有这样喜乐高亢的氛围,她不忍心让这一切快速消失。一个是爸爸,一个是报名参军时认识的军人。这两个男人被一众女人包围着,家也更像个家了。酒喝多了。建国岿然不动点。他皮子黑,究竟似乎根本无法让他脸色起变化。常胜就不同了,皮子白,从耳朵红到脖子根,话也多起来,“建国,你早就应该来,还应该常来,咱们爷俩喝喝酒,不对,是哥俩,咱们哥俩好……痛快痛快……”建国依旧清醒,但一点不应付。他从小没家,父母双亡,靠组织养大,培养成长。现在忽然介入到这么一个大家庭中,建国感到温暖,安全。他和屋里的其他女孩不同,她们都想要早日独立,脱离这个大家庭。建国却是渴望置身其中的。
“咚”的一声。常胜醉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女人们又手忙脚乱,要把他弄到床上。怎奈常胜身高体沉,家丽抬他的头,家文、家艺、家欢几个抬他的肩,挪动艰难。
建国站起来,道:“我来。”说着,半弯下腰,几个人把常胜弄到他背上。起!别看建国个子不高,可背常胜这个大汉,却轻松自如。迅速安顿好了。
该告辞了。建国跟每个人握手,道别。
老太太高兴劲还没过去,一个劲儿说常来。又推家丽,“去送送,去送送。”其他人都不许跟着。家丽只好把建国送到院子门口。老太太在后头撵,“再多送两步,别那么懒。”
两个人无奈,只好出去再多走走。
“不好意思。”家丽笑着。
“怎么这么说。”
“你看我们这一大家子,”家丽欲言又止,“闹腾。”
“热火朝天的氛围,朝气蓬勃的状态,我很欣赏。”
“给你添麻烦了。”
“家丽同志,千万别这么说,这是我的荣幸。”
“别家丽同志了,叫我家丽就行。”
“家丽。”建国伸手,“我们还会再见么?”问得直接。家丽好笑,打趣道:“我还没作古呢,当然可以见。”
建国超家丽敬了个礼。转身沿着巷子走了。何家丽目送,那不算高大,却十分挺拔的背影。她突然觉得好笑。没有任何征兆,老天爷把这个人送到他们家的生活中,给一家老小带来了欢乐。建国是个崭新的人。
他新到全家人都没有任何理由去讨厌他。惟有喜欢。他的出身,他的工作,他的素养,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和这个家庭那么契合。老太太骑瘦驴——严丝合缝。一顿饭,倒像是失落多年的朋友或者亲人重新回归。没有尴尬,哪怕处处是尴尬。没有防备,哪怕处处求表现。家丽觉得,跟建国相处是放松的。这是和为民在一块的时候不具备。跟为民在一块时刻紧张。因为他们彼此都背着“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