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值前半个时辰,雨才渐渐小下来,把干瞭好几日的地面冲得连一点残枝败叶都没剩下,公主从卧房那裡过来虽然没几步,但鞋上不可避免地肯定被打湿一片。
易鸣鸢看瞭眼鞋子,点头称好,鞋跟处确实湿瞭大半,这探花郎老妈子式的照看让她想到还小的时候就带著自己的奶娘,可惜她已告老还乡,指不定今生都不会再见瞭。
儿时看戏文的时候,她不懂为何有女子愿意为瞭一个男人放弃亲人,对此嗤之以鼻,虽然现在仍是如此,可不成想轮到自己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会对他心生不忍。
爱上程枭是既定的事实,但易鸣鸢拥有一颗坚定不移的心,不为惨痛的经历丧失自我,同样也不会为爱回心转意。
她急促地喘瞭两口气,在温暖的怀抱中轻蹭一下,缓缓闭上双眼。
易鸣鸢儿时玩伴不多,隻有靛颏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入关探望不允许携带婢女,因此她到达庸山关之后的一段时间内难免有些寂寥苦闷,好在不久后她就跟几位副将的儿女们熟悉瞭起来。
父亲有两位副将,共育有五个孩子,加上她一行六人玩遍瞭庸山关内的上上下下。
他们很快融入瞭市井之中,穿著最简单朴实的衣服,像仗义的侠客一样惩恶扬善,时值易丰想要彻查城中乱象,便由得他们胡闹去,隻消将一应不平事回报给他就好,自会有人妥善处理。
有大将军的亲笔手令,通常是没有什么危险的,但有一天,易鸣鸢察觉到巷子裡的动静后甩开伙伴的手闯瞭进去。
易鸣鸢瞳孔骤缩,第一次对程枭的身份産生怀疑。
这几天瞭解下来,她知道匈奴并没有奴隶,战时缴获的敌方俘虏会被指派去做较为髒累的活计,但与奴隶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最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俘虏身上没有这种羞辱性的刺青。
大邺信奉身体发肤应当纯净无暇,所以会给犯瞭事的人打上代表“有罪”的记号突显他们的卑贱低下。
黥刺后除非剜肉割皮,否则终身无法去除。
但其实就算挖去瞭那块肉也无济于事,因为官府会为每一个奴隶登记造册,主傢一查便知。
当然,还剩下一个险之又险的法子……
舍下大邺内的曾经,隻身前往关外,以武力搏杀出一片新的天地。
易鸣鸢薄唇轻抿,十三岁,寻常人傢孩子陪伴父母膝下的年纪,程枭就已经跟著服休单于征战四方瞭,先前玛麦塔说他的阿爸抛弃瞭他和他的阿妈,想来当中亦是波折无比,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程枭从邺国来到瞭匈奴。
或者,他进过邺国,后狼狈逃往关外,遇到瞭服休单于!
他因什么事被打上这样的烙印?
以权谋私,侵占良田,还是杀人放火,草菅人命?
易鸣鸢下意识认为程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她熟读大邺律法,清楚隻有行凶戕害百姓,才会采取黥刺之刑,被充为奴隶劳苦一生。
她颤颤巍巍地抬手让黎妍起身坐到身边,想瞭想问道:“我瞧你眼神澄明,人也伶俐,可是之前在大户人傢伺候吗?”
黎妍齿关咬住,差一点倾泻出恨意,手指几乎把掌心掐出血,默瞭一阵后回:“不瞒达塞儿阏氏,奴自小没吃过什么苦,爹娘疼爱,甚至富馀时让我读书识字,隻可惜天灾人祸,我爹的上峰谋逆,害得我们也……”
她说到谋逆二字时,死死盯住易鸣鸢的神情,见人眉宇中带上瞭怜悯和同情,可唯独没有懊悔和痛苦。
黎妍双手紧握成拳,仿佛有弦外之音,“达塞儿阏氏,你说,我们傢从头到尾蒙在鼓裡,最后却被一并治罪,此事全因我爹的上峰追名逐利,他是不是很可恨啊?”
易鸣鸢点头,我朝面对谋反之人抱有的态度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因此所受牵连者衆多,两年前临郸郡王举兵攻向广邑,处置瞭近两万人,其中无辜者数不胜数。
但陛下以严律和雷霆手段治国,无人敢说个不字。
她将一杯牛乳茶放到黎妍手上,“谋逆重罪,你爹若是毫不知情,便是一场无妄之灾瞭,那人著实可恨,你受苦瞭。”
黎妍看向手中的牛乳茶,扭曲到想要抬手掐死眼前的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必须忍。
“谢达塞儿阏氏。”“我父兄是怎么死的?”易鸣鸢看著他渐渐变得痛苦的神情,冷不丁开口道。
事到如今,左秋奕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瞭,他森寒的眼睛透露出兴奋,还有几分得意,“下药啊,无色无味的毒药,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在他们的饭食裡,一个月嗜睡,两个月手脚麻痹,再后来……半身僵硬,动弹不得,世上最蠢的士兵过去,也能以一敌二。”
他见到易丰父子二人的时候,他们还没到半身僵硬的阶段,隻是手脚经常麻痹,严重时连长剑都握不住,拿下他们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易鸣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道果然如此的同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既然她哥哥行动和攻击出瞭问题,那他是怎样在人群中精准砍断左秋奕手臂的?
许是那个时候哥哥手脚没有出现麻痹的状况吧,战场上意外频发,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易鸣鸢思虑片刻,很快就略过瞭这个问题。
“卑劣小人,无耻!”诸如此类的话在她嘴边滚瞭一圈,最后化为瞭一记刀斧般的眼神,若是眼神有实质,恐怕左秋奕早就被她千刀万剐瞭。
程枭扣紧易鸣鸢,空出的手直接朝对面飞刀过去,其力道之大将左秋奕钉去瞭地上,“把解药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