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鸣鸢不知宫人心中所想,沉默的看著眼前蜿蜒的青石小路,入宫的路已走过千遍万遍,从没有一次如现在这样心裡沉瞭铅似的沉重万分,她现在踩的每一步路都在前世涂满瞭鲜血,又被一遍遍冲刷。
用更多的鲜血。
握紧手中的紫金手炉,易鸣鸢将眼中的泪意生生压瞭下去,抬头往著碧澄如洗的天,潋滟的眸光沉如一汪泉水。
第一场雪来的早,但也稀薄,还未到晌午就被晒得七七八八,隻留瞭一地的水痕,半干未干的瘫在地上,因此易鸣鸢走得格外小心,正专心看脚下的路,就听到前面有几声模糊的说话声。
“好歹也是个皇子,怎么就……”
“话虽是这么说,但没有生母,又不得今上宠爱,在宫裡日子自然比其他几个艰难些。”
“四公主最疼咱们六皇子瞭,看到六皇子身上的伤一定痛心到说不出话来。”伴著抽泣声。
“你们说这五皇子怎么下这么重的死手啊,向傢小侯爷过去拉架都磕到桌角上,胳膊蹭坏瞭一块油皮,”听动静是拉瞭拉旁边人的袖子,“你是伺候六皇子的,还知道些多的什么?”
“尽说给姐姐们听瞭,再没些旁的。”哭泣的声音止住,说著就要走。
易鸣鸢听瞭个全面,松开制著气鼓鼓要冲出去骂人的梧枝,比瞭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好在廊下躲著说闲话的那几个都还有事情要做,说完这一会子的话就离开瞭。
“他们妄议主子,合该狠狠处罚一顿才好,公主怎么拦著奴婢不让出去呢!”梧枝急得要跳脚,恨不得自己提瞭板子去打人。
“就是到瞭衙门上审案,也是要查明证据,听人辩白,不好误会瞭任何一个人的。”易鸣鸢说道。
前世她话听瞭两句就赶著去看萧咏柃伤得怎么样,没有回过头来想过在皇子们读书的时辰,如何会有宫人敢在路边能听到的位置议论主子们,还将话正正好好传到瞭自己的耳朵裡。
以前是关心则乱,现在直接从结果推及原因,局面瞬间鸢明瞭很多,这件事情过后萧咏柃通过自己的怜惜获得瞭陛下的关注,搬入独立的寝宫,还增加瞭数十位侍卫随从,在宫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连宠妃杨氏所生的五皇子都比瞭下去。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当时堂上隻有皇子,少傅和伴读,少傅还特意耳提面命瞭皇子相争这种事情不可以传出去半个字。
但要易鸣鸢去查,萧咏柃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又有几分把握除他以外的人不透露出一星半点?
“不……不必瞭,臣弟就是一时气不过,心情有些不好,同皇姐抱怨两句罢瞭,若是惩罚瞭会让皇姐失瞭人心。”话说的体贴无比。
易鸣鸢低头浅啜瞭一口茶,说的事事从她的角度出发,不知道的还当萧咏柃是忍辱负重,一心为皇姐著想的好弟弟,“那就依你,不查瞭,让我看看你最近写的字,最近在夫子们的教导下有没有长进。”
“公主,药取来瞭。”拿著公主的令牌办事一路畅通无阻,半盏茶的功夫就取来瞭上好的药膏,连煎制的药都拎瞭好大一包。
“你好好养伤,皇姐改日再来看你。”放下手中的装模做样的宣纸,二人就此分别。
离开的路上,梧枝低声询问易鸣鸢原委,雪又开始下瞭,鞋子踩在积瞭薄雪的地上,发出挤压的细碎响声,皓色远迷庭砌[1],乱眼不知踪迹,“公主,何不趁此机会管教一下不知规矩的宫侍,给六皇子出头?”
没责罚嚼舌根的不说,连在廊下的事情都没提起。
穿过雪花的光把片片落雪照得如同向上升起,有一种别样的时空胶凝感。
“梧枝,我在八岁时见到六皇弟哭泣,他说是想逝去的母妃瞭,所以这些年裡对他格外照顾。”
梧枝愣住,静听易鸣鸢把话说完。
“这么多年,我总认为逝去的亲人不该作为被刻意提起邀宠,陷害的筹码。去向小侯爷傢把事情问鸢楚,就说是公主想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你单独替我跑一趟吧。”
上一世的易鸣鸢在约莫半年后依稀听到些风言风语,但是没有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向傢一直以来都是忠贞不二的,老侯爷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易鸣鸢不知道接下来几年的路会怎么样,免不瞭会夙兴夜寐反複筹划,但是朝斯夕斯,念兹在兹[2]。
“离开前告诉老侯爷,我需要他替我找几个人。”
初雪后不久就是上元节,京中一片银装素裹,喜气漫天,自先皇登基后为表仁爱慈德之意,不再严宵禁律,而是在每年的上元节与民同乐。
为便百姓观灯,特行放夜[3],武怀门前的灯山细看种类繁多,直叫人眼花缭乱。
夜晚湖中景色最好,易鸣鸢订瞭时下最好的游船,可以同时容纳上百个人,也不会显得逼仄,从前就是太守礼懂法拘著自己,失去瞭许多触手可及的美好。
就比如,听著歌坊的艺人素手轻弹,辗转妙曲,再喝上一杯由行首斟的酒,原来隻需要称病不出,便可离开那虚与委蛇,推杯换盏的场合。
易鸣鸢走到船舱前面舒展瞭身体,闻到飘扬在空气中的各种香味,听到嬉笑打闹声,呼出一口气,这可真是畅快啊!
一艘较小的船浮荡在前面,易鸣鸢的注意力被吸引瞭过去,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其中一个人的名字。
“……程兄,程郎,程枭,你又不是未出阁的大姑娘,一直躲在裡面算怎么回事,此刻正是月朗风淡的好时辰,大傢都在外头作诗,莫不是你怕这次输给我,所以才不出来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