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己现在不隻是整个大邺的罪人,还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笑柄,易鸣鸢心中酸楚非常,苦涩的扯动瞭一下嘴唇,吞下原本想要为他开脱的话。
左姑娘她见过的,是一个极张扬豔丽的女子,曾在大庭广衆之下扬鞭想要抽在自己脸上,被拦下后指著她说,“都是因为你那个通敌叛国的爹,害得我哥被胡人砍断瞭一条胳膊,贱人,我要你拿命来偿!”
得知易鸣鸢不日将要和亲匈奴,她又到访瞭一次,出言讥讽蛮夷尽是粗陋凶横之人,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沐浴一回,身上永远是挥之不去的腥臊味。
“听我爹说,服休单于已经快要五十岁瞭,性情暴虐无比,是弑父杀兄而继位的,还有啊,他娶过不知道多少个女人,有草原的,也有咱们邺国人,可惜她们全死瞭,郡主不如从现在开始猜猜自己能在他手底下活多久吧,反正你在和亲的路上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
易鸣鸢一如既往的垂头不语,用这种方式让对方很快丧失继续讲下去的兴致。
在她心裡,服休单于年老也好,克妻也罢,无所谓,这一切都无所谓,她想念北境的雁,不想再做京城的囚鸢。
易鸣鸢眼角滚落一滴泪珠,落到马脸粗短的鬃毛上,又缓缓滴到丰茂的草地上。
“什么让你如此忧愁,是即将进入草原的不安吗?”程枭眼裡闪过複杂的情绪,伸出粗粝的手指抹掉易鸣鸢的眼泪。
“是也不是。”易鸣鸢直起身,拒绝瞭他继续帮自己擦泪的动作,自小受到的含蓄教导使她无法向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子诉说自己饱胀的酸涩和想念,隻好抹抹眼泪继续沉默。
天旋地转间她重新被抱回马背上,男人扣住马鞍认真地对她说:“不要哭,马儿能感受到你的哀伤,我们有最醇香的酒,最香甜的奶茶,还有全天下最美丽的风景,草原大好河山,千万不要以愁容相对。”
戟雷载著二人小跑起来,踢踏的马蹄作响,易鸣鸢久未跑马,想念在马上张开双臂的快意感受,那时风穿过她的指缝,眼泪和烦忧全部都能被风带走,通通抛去脑后。
天色稍晚,远处霞光漫天,橘红的日还未彻底落下,漫天的星子就已经能窥见小半,柔和的风播撒自由的种子,静静等待夜晚的到来。
良久,人和马都有些累瞭,戟雷踱著步子慢走,马头有节奏的一伸一伸,嘎噔声时不时传到耳边,惹得易鸣鸢有点犯困。
她竭力挺直腰杆,控制住自己的脑袋不要向后倒,反应迟钝的想起自己应该维持住作为大邺和亲公主的礼仪和姿态。
不行,不能靠在他身上,哥哥告诫过自己,离男人越近越危险。
没见识过外面风浪的幼鹿全然不知已经走进瞭猎人的圈套,程枭悄悄收紧缰绳,戟雷就听话的轻颠瞭一下,易鸣鸢也就这样理所应当的往后倾倒,跌进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我,我饿瞭!”
受惊的小鹿整个人向前弹起,语无伦次地找能够让自己离开马背上这方寸之地的借口。
程枭见她脸上浮现羞涩的绯红,坏心眼地在身上寻摸一番,佯装讶然道:“我的佈袋好像丢瞭,裡面装的是乳酪和肉干。”
易鸣鸢这下是彻底害怕瞭,上路以来她虽然身上难受,可从没有饿过肚子,这裡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听说林子裡有时还有狼和蛇出没,如果失去瞭食物,会面临很多危险。
慌乱一阵后,她很快定瞭心神,“我们去狩猎吧,林子很大,不怕没有食物。”
匈奴强弓劲弩,长刀重剑,草原上的男儿从小上马能睡,下马能战。
他们上山入涧如履平地,擅长途奔袭,又耐力极佳,在沙场上所向披靡,更何况是区区觅食打猎?
山洞
程枭垂眸望进易鸣鸢莹润透亮的双瞳。
和他预想当中没有两样,即使是被京城那座巨大的囚笼束缚多年,她依旧没有改变这般洒脱恣肆的脾性,而这正是易鸣鸢令他深深著迷的原因之一。
他不羁一笑,展示般举起右手,大拇指上赫然是一枚骨扳指,乳白厚重,上面遍佈交错的划痕,是射箭时防止虎口被绷裂的护具。
程枭勾手拨动瞭一下扳指,使其牢牢固定在大拇指与食指的夹角中。
“马背上的汉子天生是狩猎的好手,你更喜欢吃兔子还是鹿,这裡说不定还有岩羊。”
易鸣鸢好奇地看著那枚牛骨做的扳指,它的大小看起来跟京城中男子们狩猎时戴的装饰物完全不一样,模样更大更舒展,作用大于装扮。
“兔子没吃过,还是鹿肉吧。”她从善如流地挑选起今日的晚膳,丝毫不怀疑有挨饿的可能,身后男人大胆给出选项的自信让她变得毫无顾虑。
她见识过,也相信游牧民族有优秀的狩猎能力,但没能想象到男人在这方面的优势如此突出,于林中静静搜索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程枭耳朵微动,在易鸣鸢还未听见任何异样的时候就已经张弓搭箭,甚至还能在射箭的间隙腾出一隻手来固定住她摇摆的坐姿。
随著手离开她的腰肢,最后一箭也顺势射出。
易鸣鸢下马走近濒死的野鹿,两箭以交错的角度固定住鹿角,入地三分,一箭自喉管而过,横向贯穿鹿颈,这利落手法让她对于男人的骑射技术有瞭一个更加清晰的认知,禁不住赞叹瞭一声。
“好妙的箭术!如果有机会,能不能教教我?我见过京中最厉害的神箭手,他能在百步外连续射中十七个被抛出的靶子,但我觉得他远没有你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