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过后,进藤光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战斗。输的人不甘心,骂骂咧咧地准备再来,被旁边的人拦住了:我们还没跟他下呢,你去后边排队去!
椿也挤上来和进藤光切磋了一波。椿作为参加过职业考试的人,水平比其他人都厉害。然而他再怎么处心积虑,还是输了。
不过,椿并没有因为输棋而不开心。相反的是,他很高兴。
倘若以输赢来界定围棋,那围棋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一堆人热热闹闹地玩耍,河合先生甚至提议大家一个烧烤外卖吃夜宵,遭到了老板的眼里抨击:油掉到我家会所地上怎么办!
他们像进藤光的老朋友一般——其实也算得上是老朋友——拉着进藤光,听他说棋圣头衔的挑战赛,还有一堆棋院里的趣事。听进藤光说够了,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牛。工作上的,生活上的,各式各样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和境遇。曾我先生不知什么时候抱来一瓶酒,和堂本喝得满脸通红。他大着舌头说:“当时,当时你们还是院生,只有这么高——”
他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高度:“现在都比我高一个头啦,哈哈。”
“就是,以前没看出来你这么帅。”
“瞎说什么!进藤小鬼头从小帅到大!我跟你们讲,我之前和他去因岛的时候……”
河合很喜欢讲故事,一有机会他就把当年的因岛之行事无巨细地说出来,讲得绘声绘色。堂本没好气道:“这些东西你说了一百零八遍,早听腻了!”
“哈哈,我乐意,你管不着!”
进藤光听着他们闹哄哄的聊天,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洋洋的,简直满溢得要涨出来。
走出围棋会所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就是夜晚的凉风。
椿说:“我送你回去吧。”
进藤光摇摇头:“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太晚了,椿叔赶紧回家吧。”
椿揉揉他的脑袋:“长大了啊,懂事乖巧多了。”
进藤光傻傻地笑。
椿双手插着口袋,说:“我没想到,你能和他们打成一片。挺意外的。我以为你成为职业棋手后,就不会再来和……我们下棋了。”
“怎么可能。”进藤光说,“不管是职业棋手,还是业余棋手,不管围棋水平高低,只要喜欢围棋,这就足够了。”
“喔,看来你的确长大了。”椿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人生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什么?”进藤光没太听清。
椿笑了笑:“你长大了,下棋水平提高了,这是你的人生。我呢,没办法成为职业棋手了,工作又换掉,车也换了。下午看见你,我想,嘿,你居然还记得我,看来我那顿兜风兜得不亏。但怎么说呢,你就算不记得我,也没什么关系,因为……人生就是这样,有交集的人也很容易走散,没有交集的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彼此一面。所以……你认出我的时候,我挺吃惊的。真的。”
他叹了口气,“人生,就是这么令人意外啊。”
远处,东京的霓虹灯五光十色,一闪一闪。进藤光的眼里也倒映出闪光的五颜六色。
“……人生啊……”
夜风静静地吹过,将他的思绪也牵动起来。
塔矢亮回到家,先给塔矢行洋打了一个越洋电话。得知自己输了比赛,塔矢行洋并未感到特别诧异,就好像是早就知道这个既定的事实一般,塔矢行洋的语气称得上是云淡风轻。塔矢亮在打电话的时候早已做好准备,却被塔矢行洋的回复弄得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电话那头,塔矢行洋并没有生气。他知道塔矢亮一向严格要求自己,棋赛输了,不过真真正正承认,实力不足罢了。
两人说了一会,塔矢行洋便挂断了电话。塔矢亮在家里坐着,看见偌大的家里只有他一人,空荡荡的,一阵穿堂风吹来,吹得墙上的挂画歪斜几分。他起身,将挂画摆正,打了电话叫了外卖,随便叫了点什么,记不清楚了。等外卖时,他将先前与进藤光的那局棋在手下又摆了一遍。两百多手,棋盘纵横,这几日一来,塔矢亮早就将这张棋谱背得滚瓜烂熟。
尽管先前,塔矢亮已经在进藤光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态度,似乎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塔矢亮自己清楚自己的内心:要说他对这局棋没有遗憾,不甘和在意,那是不可能的。这毕竟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这是他甘愿为之奉献一生的围棋。
人总爱追逐更高的山峰,更强大的实力。塔矢亮在棋盘上,在心中将这盘棋推演了无数遍。
这里有sai的影子。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塔矢亮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一颗颗棋子。那不是专属于sai的风格,而是融合了sai与进藤光的棋风,转化而来的一种更独特的下法。招数快准狠,却有古棋谱的典雅之风。进藤光曾经很下功夫去钻研古代棋士的棋谱,当然,塔矢亮也钻研过。可以说,他看古谱的时间比进藤光要早得多。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和能力是不一样的,导致每个人下棋的风格也各有不同。他永远无法像进藤光一样将古棋技法运用得如此得心应手。他能够吸收这些知识,却没办法完全地在棋盘上运用。
sai……究竟是谁呢?
塔矢亮在过去的几年里,无数次想查清这个问题。刚开始和进藤光认识时,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个秘密。
和进藤光相处的时间越多,他忽然间没有那么想要探寻其中的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