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地铁口,不一会就来到金阁寺。无论什么时候去这里,都是人山人海,游人络绎不绝。金灿灿的金阁寺反射着太阳的光辉,一瞬间晃花了进藤光的眼。
“在东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寺庙……”进藤光感叹一番。他望着湖水里的倒影——不仅有金阁寺,也有他和塔矢亮有些模糊的脸庞。“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放火烧掉它呢?”
塔矢亮想了想,说:“我也不明白。”
1950年的那位金阁寺内的僧人,据说是因为嫉妒金阁寺的美丽而在寺内燃起熊熊大火。逃过战火洗劫的金阁寺却没能逃过人心中的嫉妒之火。三岛由纪夫曾以这件事为灵感写了小说《金阁寺》,通过青年沟口的经历和口吻展现他内心的心理活动。他将美丽和死亡挂钩,对美有独特极致的追求。与其让美受到玷污,不如还是将美毁掉的好。“美丽的总是过去”,一场大火,灰飞烟灭,即使金阁寺重建返修,历史的真相也早已被掩埋进了重重的尘埃之中。
塔矢亮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他不由得想到秀策。那样一个天才的人物,那样能下出一手绝顶聪明漂亮好棋的不世出的天才,竟然英年早逝。秀策棋谱的美丽与他年纪轻轻的死亡,又会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进藤光却没想那么多。他兴致勃勃地在景区游玩,看了看法水院,潮水洞和究竟顶。舍利殿顶上的那只凤凰金光灿灿,展翅翱翔,仿佛下一秒就能冲破寺庙的桎梏,向无边无际的天空飞去。
“塔矢,这里有很多僧人哎。”
进藤光向远处望去,看见一些光溜溜的脑袋。
来金阁寺参观的也不只是游客,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僧人。寺庙里究竟还有没有留存当年的舍利,没有人知道。但当年的凤凰还在。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吸引了很多僧人前来参观——或许用“虔诚”来形容他们更加合适。
此刻进藤光和塔矢亮站在不动堂的门口,看见一位穿着僧衣的年轻僧人也歇息在这里。他面相柔和,只是瘦得像一根竹竿,却又清癯有力。他抬眼望了望两人,视线在进藤光的身上停留片刻,随后又消失在日光和微风里。随后,他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一念空时万境空,重重关隔豁然通。东西南北了无迹,只此虚玄合正宗。”
进藤光不解,小声问塔矢亮:“他在背什么?”塔矢亮刚想说这应该是佛家偈语,那位僧人就向他们看过来,微微一笑:“这是一山国师的颂诗。”
“喔。”进藤光似懂非懂。
“种种因缘,皆在无尽中。”僧人看着进藤光的双眼,“人与人的因缘际会,不可多得,不可强求。一切有为法,皆为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有因缘故,亦可得说。这般看来,善人与古人很有缘……”
进藤光虽然还是没有明白僧人前边一大串叽里咕噜地在说什么,但是他敏锐地听到了“古人”这个字眼。一瞬间天旋地转,他心跳都加快,“……您知道……”
塔矢亮的心猛然一紧:能让进藤光魂牵梦萦的古代人……秀策……进藤光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到底是……
几年来他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问题的答案,但是有些时候,溪水退去,那颗光滑的鹅卵石近在眼前,似乎可以触摸——他伸手想要够到那份答案,就跟进藤光伸手想要明了佐为消失的答案一样,他们不约而同地紧紧望着这位僧人,想要听到他的回答,想要明了一切的真相,想要放下最后的心结——
可是僧人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嘘。”他将合十的双手举至唇边,“生与不生不可说,有因缘故,亦可得说。”
进藤光愣住了。答案近在眼前,但是他却没能把握住这次机会。他任由它从他手中溜走。僧人施施然转身,背影渐渐消失在下午的太阳中。风吹起他宽大的灰色袍子。
进藤光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不动堂的屋檐遮挡住了光亮,塔矢亮只觉得他的侧脸一片晦暗不明。他当然想知道——塔矢亮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那个秘密。他想知道当年那个跟他下指导棋的人是谁,那人又去了哪里。他想知道“sai”的身份,想要再次一睹他下棋的风采,哪怕只是在网上。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塔矢行洋,总是端坐在棋室内,面前摆着棋盒。他的身影立在窗边,他是在等待什么人吗?那个人有怎样的棋艺,他为什么又无法归来?
可是一切一切的问题,塔矢亮不明白它们的答案。他看着进藤光,有一种对方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的错觉。
似乎只是过了一瞬,又或者过了很久很久,塔矢亮终于说:“进藤……听说这里的冰激凌很好吃。要去买一个吗?”
进藤光恍然回神。“那走吧。”他们来到冰激凌店,买了两份,一份是抹茶,一份是香草。塔矢亮的原话是“我都可以”,进藤光想了想,递给塔矢亮香草味的那支。
从进藤光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就好像之前塔矢亮看见的,仿佛要哭的表情真的只是一种错觉。他没被影响,也没有难过,依然过好自己的生活,也不会在某一个夜晚感到孤单寂寞,不会随意发泄自己的脾气。他不是小孩了,也不是十几岁容易冲动的少年。他把心事安放在深深的黑匣子里,除了他,没有任何人有钥匙。
哪怕是塔矢亮也不行。
吃完冰激凌,塔矢亮说:“景区准备关了——待会去吃拉面怎么样?”
平时都是进藤光问塔矢亮“去吃寿司怎么样”“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料理店,去不去”之类的问题。现在变成塔矢亮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