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们会不欢而散。
这一次的见面,不知为何项春成仍旧没有提起镇水街的偶遇,他只是告诉如一,这段时间的确是跟几个老知青,重回了一趟海南岛,又实在是感触良多,所以想到如一家坐一坐。
你还好吗?项春成说道。如一道,还好吧。项春成道,我知道你先生住院了,也病得不轻,需要什么帮助你就说话,我可以在公司给你找两个人在医院值班或者跑跑腿。如一道,不用不用。项春成道,真的不用?如一道,真的不用,这也不是人多力量大的事。
如一的神情还算平稳,项春成不觉在心里暗自佩服,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当年的性格,越是困难就越是坚定。
这一次回琼海市的东平农场,项春成想起当年的一场十八级特大台风袭岛,把半夜两点钟出去上厕所的如一刮迷了方向,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她只能拚尽全力死死地抱住一根电线杆,才算勉强定住身体。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像动物一样手脚并用地爬回宿舍,把同伴叫起来逃生,还在隔壁倒塌的废墟中相继救出好几个人,其中就有他项春成。
这一次也是一样,他和一些同伴坐了二十八个小时的船,一路颠簸到达了海口的秀英码头,当车辆开出市区,道路两旁的景色逐渐变成神秘的原始森林时,他想起他自己,那个年轻的项春成,就是这样来到了东平农场,面对着茅草屋和煤油灯,他紧紧抱着长途跋涉带来的毛主席像,忍不住放声大哭。
海岛归来,他常常午夜梦回。
有一次他梦见如一一个人在胶林里割胶,他拚命地叫喊,他要带她走。可她就是听不见,只一门心思地干活。结果他自己都把自己给叫醒了,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老半天。
现在再见到如一,他却一句都不想提到过去。
你过得还好吗?如一问道。项春成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回道,还行吧。接下来就真的无话可说了。项春成本来以为如一会问一问东平农场的现况,问一问旧人旧事,至少对同学农友的下落表现出一点点的兴趣,但是如一什么都没问,不知是有意回避,还是心思根本不在这里。总之她什么都没问,项春成只好起身告辞了。
项春成走了。他走了以后,如一在桌子上发现一个大信封,里面有几万块钱,还有项春成给她留的一个条子,上面写着:如一,请不要拒绝我,我知道你现在需要钱。后面还留了一个手机号码。
如一并没有格外的惊喜和惊讶,她只是奇怪项春成为什么会又一次突然出现?似乎都是在她最落寞的时候,人生几乎陷入了绝境,这个人就突然出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如一想了一会儿,但想来想去没有头绪。
于是她走出了家门,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以往困扰了她那么多年的一段恋情,放下之后,一切如常。
她从医院打听到雷嫂所住的三星级酒店,一路上都在想自己能说些什么?她在最便宜的水果档口买了一些梨和苹果,不是不想买贵重的东西,实在是家里已经一贫如洗,何况这又是一笔额外的支出。
如一在心中揣测着雷嫂可能对她的态度,好几次她都想逃回家去,就在这样的挣扎中,她还是走进了酒店。
雷嫂是在酒店的大堂吧里接见了如一,她正襟危坐,宝相端庄。沉着一张脸看也不看如一。如一在医院时由于混乱,并没有看清楚雷嫂的长相,只记得她泼辣干练,现在坐得这样近,她便打量了雷嫂两眼。雷嫂的面部还算白净,五官清晰,看得出年轻时是有几分俊秀的。然而现在两只眼角堆满了皱纹,还有就是她的两只手不仅枯瘦如柴而且青筋暴露,可见她在生活中分外劳碌。
如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挤来挤去就是那么两句抱歉的话。雷嫂忍不住回道,你讲完了没有?你要是讲完了就请回吧。如一愣在那里,因为她们点的最普通的柠檬茶都还没上。她便不知雷嫂到底是说气话还是真的不愿再看见她?她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好在这时候,服务员来送茶。
雷嫂喝了一口茶水,情绪稍显冷静。她正言道。我们都是女人,我也不是要为难你,但是你说你家老公是不是害人精?!他自己怎样我不管,总之是他自找,干吗要拖我老公下水?!我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定会把老公留在香港,不会让他跑到这边来送死。雷嫂说到这里,眼圈泛红,她继续说道,当年他在香港拍电影拍成疯子,真正住进精神病院,还做过电疗。出来以后我说我们不干了吧,他也说好。可是香港这个地方你是知道的,手停口停,他除了会叫人飞来飞去打来打去,扛着大刀满山走,其他什么都不会,那我们吃什么?想来想去只好回大陆。我在那边打几份工,做生做死还要带着两个孩子,这边人生地不熟肯定没法陪他过来,结果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他一句话没说就这么走了。
如一斗胆道,可是你不觉得雷拳师是个天才吗?
雷嫂叹道,天什么鬼才,是天才早就发达了,哪里会变成死鬼?!
如一坚持道,反正雷拳师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男人。
雷嫂的目光略显温柔,但还是嘴硬道,这个世界是讲金的,完美有鬼用啊。隔了一会儿又道,不过话说回头,当年我也是年轻气盛,我们吵架吵到头都晕了,只好分手,后来我也算是阅人无数,却没有一个人看得顺眼,是不是女人都是这么矛盾?喜欢英雄,又想把英雄改造成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