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基础,在单位时算个笔杆子,年年上交的工作总结都是他写,他还是报社的通讯员,虽然都是好人好事的豆腐干,但见报率还是蛮高的。李希特觉得自己也并非是一步想登天。
一年半载的不上班还可以,但是三年多都这么干,而且什么也没弄出来,这在镇水街也还是惊世骇俗的。大家都是市井小民,讲的是“揾食”过日子,满大街匆忙奔波的人不全是为了嘴?可有谁是为了梦的?即便是有也不会住在镇水街吧,这种人住在广告牌上,住在娱乐版的花边新闻里。
邻居们见到如一,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家希特醒了吗?如一摇头,马上就得到安慰,再等等吧,有不做梦的,没有梦不醒的。然后长叹一声才转头离去,仿佛如一家里有一个垂死的癌症病人。
两口子回到屋里,如一道,你饿了吧?李希特把刷牙缸往桌上重重地一顿,道,饿什么饿,气都气饱了。如一没理他,拿过菜篮子择豆角,道,你把人家的车搞成那样,你还生气?李希特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干吗跳下来就骂人,真是狗腿子。我最讨厌狗腿子,狗仗人势。如一道,人家那么好的车,当然心疼。李希特用鼻子哼了一声,道。粪土当年万户侯。如一不知是什么意思,却也懒得理他,只埋头择豆角。
李希特这个人还真不看重钱,对有钱人更是不屑一顾。以前有工资的时候,出了粮就全部交给如一,零花钱都不留,但是口袋里总有钱,是如一放的。李希特对钱没什么概念,交了钱便万事不管,除了油瓶倒了扶一下,家里家外全练如一一个人。
隔了一会儿,李希特有些烦躁道,别择了别择了,你听听我昨晚写的一段,真是神来之笔。如一头不抬手不停道,我听着呢。说话间李希特已坐到电脑前,深感如一在应付自己,不快道,你能不能安安静静地听?
如一还想说什么,看见李希特像孩子一样固执的表情,也只好手停口停,对李希特行注目礼。
李希特调整好情绪,对着电脑念道:“……桑吉君声音冷漠,摆出下段架势,刀尖指向脚前三尺远的地面。接着,徐徐由左伸臂划圆。对方决眦欲裂,瞪大了双眼追随着转动的刀尖,眼中的斗志渐渐消沉,像着了魔那样渗出茫然若失之色。”
“刀身转到上段,划成一个半月形的刹那,桑吉君五体跳跃。对方的身体溅起血雾,往后倒仰。还没有哪一个对手能撑持到桑吉君的刀划出一个完整的圆,就已经毙命了。”
念完这一段。李希特微微有些自得。如一继续择豆角,凝思片刻道,上次好像说的是绕指柔剑,怎么现在变成刀了?李希特道,那是我们这边的英雄,使剑,名叫无待。现在说的桑吉君是个日本人,用的是圆月刀法,凭此刀法,一时间江湖上没有对手。如一道,我是搞不清楚,你这戏里又没有爱情,我哪里记得住?李希特正待申辩,想想也没有意思。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手在空中挥了挥道,你赶紧炒菜去吧。
如一去了公共厨房,里面的灶台一个接一个,离炉具近的墙体熏得漆黑。大伙都在里面为了一张嘴忙乎。炒菜的时候邻居问如一,怎么又吃豆角?虽说是便宜。可是也太老了吧。如一没有说话,只笑了笑。她的确是图便宜啊,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前些日子天天吃冬瓜,吃得她看见冬瓜就泛酸,真难为李希特不但没有怨言,还能想出什么圆月刀法,不是天才也是天才了。
这大概就是她能够容忍李希特的原因吧。她当然知道他不现实,可是不现实的人才可爱啊。而且做什么他吃什么,买什么他穿什么,有一次的衬衫是买一送一,他就这么轮着穿,就跟每天都不换衣服似的。如一说你应该在中间插一件其他颜色的衣服。李希特冷笑道,你怎么这么在意别人说什么啊?我换不换衣服关别人什么事啊?你这个人就是太世俗,所以我跟你在一起什么灵感也没有。搞得拚命赚钱奋力养家的如一无比自责。
如一在一家假发厂工作,每天坐在工作台前织假发,织得手酸眼花肩膀疼。虽说也是精原料,全手工,可是现在的人都崇洋媚外,国产货总也卖不起价。所以厂里的效益也不怎么样,常常是用假发兑充奖金福利,领一堆毛茸茸的东西回家。如一也没有办法,只能每个月把存货按照批发价批给个体户的商店和摊位,算是奖金帮补家里的生活开支。
她刚才就是送货去了。
日子很不好过,李希特三年多没往家里拿一分钱,可是他要吃要穿,平时的花销用度一样也不会少。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儿子叫李想想,现在武汉大学读书,这孩子的学习倒是不用父母操心,而且也懂事。知道家里困难,为了省路费已经两个假期没
回家了,留在武汉打暑期工,挣点小钱。要说如一有什么真正的困难,那就是她太想儿子了。
如一和李希特是相亲认识的,早年李希特也在工厂做事,媒人说他是厂里的笔杆子。如一这才有点心动,答应见面。见到人发现他也不是细细长长。梳分头,戴眼镜,胸口别个笔什么的。就跟工人完全一样,高高大大,粗生粗养,拧着眉毛,人闷闷的,话少。
如一说,也看不出来他内秀啊。媒人说,什么秀不秀的,结了婚以后都听你的不就行了嘛。
这一边的李希特,他并不喜欢话多的女人,见到如一,感觉她挺文静,又听说她下过乡,吃过苦的人比较会过日子,这话也是媒人说的。总之两个人看上去都是温吞水,却有一种前世修来的默契,不久就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