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隔绝外出,远处田埂地上歪歪扭扭一串黑色脚印。李月寒闷在房间里面带苏星厌写作业,检查他的暑期语文数学和英语试卷。错误率居高不下,正确的答案如白昼流星难得一遇。苏星厌的心里对自己多少有数,他局促在小马扎上不敢乱动,屏息静气等风暴来临。然而与意料中的相反,李月寒并没有骂他,而是开口反问:“喜欢读书吗?”他的表情透露出微妙的迷惘,笑,模样比刚才更局促,“我不知道。”他很诚实。“我觉得读书……像是在讨好大人。如果我天天闲在家里,爸爸妈妈肯定不开心;但如果我努力学习,姐姐肯定又会更加讨厌我。”细雨如丝,缠绕整个世界,从窗外看过去的世界灰扑扑的一片。都说梧市好山好水好地方,但落雨的时候,悲伤全都一个模样。压抑憋闷,视线窄小。李月寒想告诉苏星厌人不该绕着别人活,开心与否要由自己主观判断。可转念又想,人这一辈子说是生生死死独来独往,可谁逃得过血缘温情牵绊?她一个活到二十岁的成年人都没办法完全放开,更遑论他这个十二岁的少年了。手机铃响,逃不过的情感羁绊始终牵绊住她。她拉扯别人的,别人不肯放过她的,一通电话紧靠电波传递爱恨情仇。又有谁要让她作配挥洒笔墨讲故事呢?雨继续下,李月寒透过窗户极目远眺——这恼人的雨,也不知何时才停。“最近怎么样?”李月寒看了眼坐在小马扎上看书的苏星厌,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带门出去。雨声淅淅沥沥淡了她的声音,李月寒走出大门躲在屋檐下,“还行,这里开销小,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纠结两三秒,她还是决定开口询问:“妈,舅妈在村子里面人缘怎么样?”许招娣:“怎么想到问这个?”李月寒:“我看经常有人约她打牌,好奇她这个性格怎么在牌桌上吃得开。”许招娣也没往深处细想,哼地一声冷笑,语气里充满浓浓的鄙夷和不屑,“又抠又精,谁爱跟她来往?见到麻将铺子走不动路,摸到牌桌嗓门大得人脑袋疼。”稍稍顿住,她很快意识到不对,“苏护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那对白金耳钉在李月寒眼前倏忽闪了一下,她不敢妄下定论,换个话题堪堪掩过,许招娣那边大概也忙,三言两语电话匆匆收线。烟雨朦胧,天地之间窄得仅仅一线之隔,青山绿水藏与雾中,影影绰绰遮住远山大半边的模样。李月寒心思兜兜转转,乱七八糟从苏护转到自己身上。她从前自诩清高,以为读了几本大部头的书,听过几段风月故事就等于看破红尘。说情说爱说到底,一个俗字而已。手指不知不觉点开手机相册,模糊的几张相片全是抓拍同一张脸,白衬衫金镜框,或侧耳倾听,或皱眉思索。李月寒抚上线条模糊的画面,掀唇一笑,自己到底也不能免俗。李月寒的目光从大门转过,落在苏护的房间门口。从某种程度来说,她们是同一类人。落雨的乡村是副颜色单调水墨画,与大厅里的黑白照相应相呼。照片里的老人眉眼似笑非笑,和落满尘灰的墙壁家具挤在一起,和潮湿发霉的墙角共同呼吸。他漠不关己地看这人来人往,荒唐无稽的人间热闹。—胡影从动车站下来已经晚上十点。周围人来人往,脑袋顶上灯光冰凉,脚下的影子踩着影子。她跟着人群走出车站,四方设计一套嵌一套,迷迷糊糊跟着路标走也是梦一般迷惘。还好这时候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响,胡影接通,从小玩到大的闺蜜问她现在在哪。胡影:“就还在车站里面。”“你别急,慢慢来。”“嗯。”对于头次到来的陌生城市,夜里独自一人徘徊,说不害怕那是假话。胡影庆幸闺蜜因缘巧合考到了他所在的城市,暑假呆在这里打工不回家,不然像今天她这样莽撞而来,也不知道能在哪里落脚。跟着人群走,胡影一眼就看到站在外面的闺蜜。两人搭乘出租车,夜深起露,月落星沉,待回到住所时天色更黑更浓。闺蜜暑假留在大学城附近的一家奶茶店打工,包三餐食宿。小公寓里一个厕所一个阳台和三间房堪堪相互挤着,客厅里女孩子的鞋子衣物乱丢,阳台黑沉沉地晾满了刚洗的衣服。当下环境没给胡影仔细参观的时间,她从一个城市辗转奔波到另外一个城市,长途公交动车还有出租来回替换,心力已是交猝。她随便冲了个澡,回到房间卸下满身疲惫,本以为一沾枕头就睡,谁知道翻来覆去脑袋却愈发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