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甲神人冷笑一声:&ldo;孤陋寡闻!&rdo;凤仪不欲与他多说,直直望着他身后的芳准,说道:&ldo;眼下水琉琴已经被胡砂弄坏了,我也无可奈何得很,想必青灵真君也无法可施吧?师父就是杀了我,水琉琴也回不来,如此这般制住我,又是为何?&rdo;芳准终于缓缓睁眼,低声道:&ldo;今日起,你不再是我弟子。你已身为魔道,须得铲除。&rdo;话音一落,金甲神人毫不犹豫,长刀破空划下。眼看着似是将他劈成了两半,谁知落在地上的却只有一件被砍成两片的外套,凤仪却不知躲在了什么地方。金甲神人将长刀一掷而起,那刀在空中滚了几圈,像是有灵性一般,自动自觉地追着一团红艳艳的影子上下翻腾,定睛去看,果然是凤仪,他又现出了魔相,更可怖的是,脸上也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暗红色的经络,配着他血红的双眼,简直比噩梦还要恐怖。他忽而长声一笑,道:&ldo;师父神通广大,弟子甘拜下风。这水琉琴,不如也劳烦师父带回去修理吧,他日修好了,弟子自然登门来取!&rdo;说话间,那柄大刀几次三番都要砍中他,却总为他狡猾逃脱。红影一蹿,忽而来到那昏迷的道童面前,只听他叽叽怪笑两声,提住道童的头发,用力一扯,竟将那小道童的脑袋给扯掉了!他反手将脑袋朝芳准丢去,自己顺势飘向殿门,飞快回头看了一眼胡砂,柔声道:&ldo;我走啦,师父,小师妹。莫名的仇,算不算为他报了?&rdo;语罢,也不知是叹息还是轻笑,红影微微一闪,转瞬即逝。那金甲神人收了长刀,回头埋怨道:&ldo;你又心软!这下让他跑了,以后麻烦会少么?&rdo;芳准无辜地笑了笑:&ldo;怎么说都是我徒弟,长得又人模人样的,一时就没能下手……&rdo;金甲神人无奈地看着他,最后摇了摇头,身子一转,化作万道金光,回归至芳准的影子里,一面又道:&ldo;我那个前任,只怕也是受不了你这种脾气才离开的吧?&rdo;芳准没说话,他捂住嘴,轻轻咳了几声,这才缓缓走到清池里,将莫名的尸首轻轻提起,放在胡砂身边,蹲下来看了很久。胡砂身上的血流了一会儿就停了,她伤口虽然多,却并不大,看着可怖却并非致命。芳准施力替她治了半个时辰左右,那明显的伤口便都消失了,剩下一些擦伤均无伤大雅。他心中也觉诧异,回头将水琉琴的残骸捞过来,却见胡砂的血早已干涸在其上,整个神器半点光泽也无,像是死了一般。他将水琉琴的残骸仔细用布包好,放进胡砂怀里。一旁早有豢养的灵兽放起火来,将莫名的尸体烧成了一把灰,封在瓷坛里恭恭敬敬地捧给他。芳准叹了一声,抱起昏迷的胡砂,飘然出殿。此时天已经亮了,淡淡的晨曦,映在胡砂没有血色的小脸上,她的神情看上去像是伤心欲绝,又像是痛快至极,嘴角还噙着一抹笑。芳准抬手将她腮上几滴干涸的血点轻轻擦掉,摇头道:&ldo;走吧……&rdo;话音一落,人已消失在石山旧殿前。胡砂好像见到了凤仪,那情景依稀是冰湖初次相见,她腰带断裂,裙子掉在地上的尴尬时分。彼时穿着花里胡哨长袍的少年人笑靥如花,亲切文雅,将自己的外衣披上她的肩头。他真像一幅生动的画,无论从什么方向来看,都觉得既美丽,又无法摸透。到底还是无法相信,他对她那么好,那么温柔,都不过是为了水琉琴。真是这样吗?在他的眼睛里,所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他眼里的胡砂,是师妹?是要蓄意接近、刻意讨好的对象?是借着她的手拿到水琉琴的工具?抑或者,是他可以拥在怀里轻松说笑,暧昧的朋友?&ldo;胡砂,拿了水琉琴,就与二师兄一起走吧?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再也没人来欺负你。&rdo;脑袋被他摸了两下,胡砂怔怔地抬头,只觉他吐息温暖,拂过鼻尖,痒丝丝的。&ldo;……真的吗?&rdo;她忍不住喃喃问了一句。&ldo;傻姑娘……&rdo;他似是要吻下来,漂亮的唇离着她的,只差了发丝般的距离,&ldo;自然是……假的。&rdo;胡砂一僵,一把将他推开,却见他双目血红,赤色长发无风自动,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密密麻麻殷红的经络在他脸上爬动,这情景比任何噩梦都要可怕。压抑的惊恐的尖叫声还未溢出嘴边,他却已经猛然把她摔脱,起身定定看着她,居高临下的。&ldo;胡砂,你若是取不到水琉琴,还活着做什么?&rdo;他笑了几声,转身便走,身体渐渐化作血色烟雾,只留下声音:&ldo;我从来没喜欢过你,胡砂。你取不到水琉琴,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见到你就想到以前那个愚蠢的我,其实是恨不得将你杀掉的。&rdo;胡砂睁开眼,只觉浑身是汗,一颗心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ldo;喝水吗?&rdo;有个脆脆的声音在旁边问她,胡砂急忙转头,却见床边站着一个梳丫髻的小女孩,七八岁的年纪,圆溜溜的眼睛,长得甚是可爱,表情却很老气横秋,手里端了一碗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ldo;……谢谢。&rdo;胡砂从床上撑起身体,捧着碗喝了两口凉茶,心里似乎安静了些,这才四处看看,问道,&ldo;这里是?&rdo;小女孩说:&ldo;客栈。芳准把你带过来的。&rdo;师父?胡砂急忙从床上跳下来,披上外衣弯腰穿鞋:&ldo;他在哪里?&rdo;&ldo;他在……&rdo;小女孩还没说完,房门就被打开了,芳准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ldo;醒了吗?&rdo;说着,人就走了过来。小女孩走到他身边,身子一晃,霎时就变作一张白纸小人,为他轻轻拢在了袖子里。胡砂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道:&ldo;师父……我以为我……死了。&rdo;芳准笑了笑:&ldo;有师父在,你不会有事。&rdo;胡砂摇了摇头,隔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又问:&ldo;莫名大哥呢?他……他真的死了?还有……还有二师兄……&rdo;芳准从袖中取出一个瓷坛,轻轻放在桌上,低声道:&ldo;这是莫名的骨灰,至于你二师兄……今后也不要叫他&lso;二师兄&rso;了,他不再是我的弟子。&rdo;胡砂木然地点头,再也不知该说什么。芳准柔声道:&ldo;好了,接着休息吧。什么时候有精神了,师父带你去好玩的地方玩。&rdo;胡砂忍不住问:&ldo;什么……好玩的地方?师父,您不回清远了吗?&rdo;他神情比她还无辜:&ldo;为什么要回清远?如今凤仪走了,凤狄也快出师,为师就不能自己出来逛逛?&rdo;胡砂愣了一下,跟着却垂头道:&ldo;我……我也不是清远弟子了,不能再跟着师父。&rdo;芳准奇道:&ldo;谁说你是清远弟子?&rdo;胡砂又是一呆,却见他展颜笑道:&ldo;收你做徒弟的时候,为师就连道号也没给你取。你是我芳准的弟子,并非清远的弟子,这两点的区别,务必要弄清楚。&rdo;到底有什么区别?胡砂傻傻地望着他,一头雾水。&ldo;总而言之,为师仍然是你师父。当日你离开清远叫的那声&lso;芳准先生&rso;好生见外,为师心里不舒服了很久。胡砂莫非不愿意做为师的徒弟?&rdo;他眉头微蹙,一副&ldo;你怎可如此伤我心&rdo;的模样。胡砂被他弄得没脾气,只得连声道:&ldo;不……不会,不会……师父,做您的弟子,是我的运气……&rdo;芳准笑嘻嘻地起身走向门口,忽听她在后面小声问道:&ldo;师父,您收我做弟子,也是因为水琉琴和青灵真君的事吗?&rdo;他停下脚步,回头微微一笑:&ldo;为师收你,是因为你合了为师的胃口。&rdo;说罢,他感慨地叹了一口气,&ldo;毕竟,这年头要找个单纯好骗的孩子,实在难得啊。凤狄那孩子以前多好,如今也变得和老头似的了,好生没趣……&rdo;胡砂抓了抓脑袋,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门轻轻合上,她才慢慢吐出一口气,怔怔地盯着桌上那个装了骨灰的瓷坛。她走过去,将瓷坛轻轻捧在手里,低低唤了一声:&ldo;莫名大哥……&rdo;包袱里还留着他当日买给未婚妻的那件地鼠毛衣裳,他一直放在怀里的那根尚未做完的笛子也被芳准收拾好了一并放在桌上,可惜东西还在,人却永远消失了。她擦了擦渐渐模糊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把莫名的所有东西连着骨灰都放进包袱里,倘若天可怜见,有朝一日她能够回到嘉兴,这些东西她一定要找机会送到渝州,交给莫名的家人。包袱里还有她的衣服,都是凤仪在成衣坊给她买的,胡砂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有个冲动要将这些衣服都撕烂丢掉。目光最后落在床头那件洗干净叠好的天香湖青蚕丝衣上。那衣服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洞,是当日为水琉琴刺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