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叶常常感到头晕,有一回还差点晕倒。这是缺糖的表现,就去小溪边揪一些芦苇根,搁在嘴里嚼一嚼。这是跟长河学的,多少有点甜味儿,以前常常结伴过来,现在只剩下她自己了。长河一直没来信,估计还在军训吧?部队上粮食定量,不晓得能吃饱不?陈水秀来看叶子,捎来了一罐饼干。这是长青寄来的,是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陈水秀用布带扎着口,压低了嗓门说:“叶子,放起来,甭让人瞧见了。”章小叶把饼干锁在柜子里,钥匙随身带着。下了晚自习,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叫,就躲在被窝里悄悄吃一块,不敢弄出响动来。可不晓得怎么回事,还是被同学发现了。那个女同学是高一年级的,就跟辅导员老师说了。辅导员老师找到章小叶了解情况,章小叶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老师,我……”要说,这饼干是爹寄来的名正言顺,可吃独食到底不好。辅导员老师倒是没说啥,只是拍了拍章小叶的肩膀,说:“同学之间要互相学习,互相帮助,不能孤立自己,要跟同学们多接触……”“老师,我都记住了。”章小叶态度很端正,这场谈话算是结束了。回到宿舍,章小叶瞅瞅饼干盒子,到底没舍得贡献出去。这是爹娘省下来的,她思想再好,也没到那个境界。因为这件事,章小叶得了一个外号叫“奶油饼干”,还跟小资产阶级思想挂上了勾。有同学说怪话:“就章小叶那样的,还是军人家庭出身?真给她爹丢脸……”“哎,你别说,章小叶娇里娇气的,去支农连个铁叉子都举不起来,一点也不像农村出来的……”听到这些风言风语,章小叶意识到自己长大了,烦恼也会随之而来。她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独来独往,要跟大家有所接触,要帮忙做一点事儿。章小叶从营养上入手,跟辅导员老师提了个建议。等到秋收的时候,弄一些甜菜叶子熬在粥里,这样能增加糖分。就是甜菜味道怪怪的,喝多了会反胃。再就是弄一些红薯和南瓜,现在不是提倡“瓜菜代”嘛,红薯和南瓜营养价值很高。辅导员老师点了点头,说:“章小叶同学,你变了,要继续追求进步哦。”章小叶明白这个年代充满了激情,荣誉高于一切,后世的思维习惯得改改。否则,会碰壁的。转眼收了秋,田野里一片开阔。柳沙湾这一带受干旱气候影响较小,秋粮收了七八成,粮食短缺稍有缓解。社员们的自留地也有了收成,家家户户都晒着玉米、高粱,金灿灿、红艳艳的一片。章怀良背着手,在院里转悠着。自留地里收得不少,如果省着点,吃到明年春天应该没问题。章怀良安了心,可对外依然叫苦不迭。村里人都知道他们家发达了,出了两个中专生,一个大学生,都是国家养着,不用操一点心。可这么一来,就有眼红的,今天来借一瓢玉米,明天来借几把高粱,就跟他们家多宽裕似的。都是乡里乡亲,不借说不过去,可借了就甭指望人家还了。这还不算,一旦开了头,给这个借不给那个借都是个事儿,不如一开始就把住关,谁都不借。章怀良不怕得罪人,就叮嘱家人几句。“玉梅,有人来借粮食,就推到俺身上,说钥匙俺爹保管着,俺当不了家……”“爹,那俺就照您说的办了。”江玉梅答应一声。按说,家家户户都有自留地,只要勤快一点,把地好好弄弄,多少能打下粮食来。可有的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总想着占便宜,她是个热心肠拉不下脸来,可有公爹扛着就好推脱了。有了粮食啥都不用怕,可新的问题又来了。章老爷子咽不下粗粮,可上哪儿弄细粮去?长河考上大学,户粮关系也跟着转走了。长志和继宗在县里,领到的细粮很少,还不够几个娃娃吃的。再说,都分家了,哪能盯着那一丁点细粮啊?章怀良没辙,就给老爷子炖鸡蛋羹。家里的母鸡隔三差五下个蛋,就留给老爷子吃好了。章老爷子吃了鸡蛋羹,还是念叨着白面条,说:“怀良啊,去弄点麦子回来,爹就想喝一口面汤……”陈水秀听到后,就送了半口袋面粉过来。她这边也不宽裕,叶子在县里上学,继国和继军在长身体,她把细粮都留给娃娃们了,自个儿吃粗粮。章小叶听说了,不晓得说啥才好?搁在六零年,有吃的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挑剔?就像后世教育娃娃们:“这不吃,那不吃,把你们送到六零年锻炼一下,保准吃啥都觉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