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她娘,明儿一早,我就走了。”“走了?”陈水秀停顿了一下。“嗯,上面发通知了,让赶紧回去。”“那……把这件褂子带上。”“好。”陈水秀拿出一件内衫,针脚很细密。章长青接过来,放进旅行包里。“那娃娃的事儿,我再想想办法。”“嗯。”二人一问一答,章小叶在一旁听着。爹还是爹,好像没那么浑了?她从兜里掏出一封信,说:“爹,这是娘写的,您也要写信哦。”“好,爹一定会写信的。”陈水秀看着章长青,那点委屈早已经消散了。章长青也看着陈水秀,亭亭玉立,清秀可人。这是叶子娘,跟他最亲近的人。可刚一见面,又要分开了。长青搭乘马车赶往县城。同行的还有廖玉苏。她的任务完成了,正好回去跟父亲交差。送走了爹,章小叶有些不安。她怎么就忘了,抗美援朝战争就要打响了。爹在花城驻守着,不会参战吧?在书里,爹伤病复发转了业,可现在随时都有可能上战场。一路奔波,章长青回到了部队上。岳明生已经走了,岳建华却留了下来,由余文英照看着。“长青同志,华华是个好姑娘,我想收养她。”“好啊!只要华华愿意,您就好好养着吧!”章长青知道余大姐喜欢孩子。她跟崔旅长成亲后,有过两个娃娃,可那时条件艰苦还没养大就夭折了。后来,就一直没再生育,这也是把华华托付给余大姐的原因。岳建华也很满意,不再想当章叔叔的女儿了。相比起来,崔旅长家条件更好,住着楼房,配着勤务兵,还是个名副其实的独生女呢。章长青觉得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就给家里写了信,专门提到了这件事。陈水秀收到信时,已是九月。她松了口气,不用再给人家当后娘了。章小叶心说,亏得女主攀上了高枝,不然,哪肯放过爹啊?这时候,报纸上开始批判米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村里开会讲国际形势,全民正在动员,一场保家卫国的战争就要打响了。章长青写了请战书,要求参战。通知下来时,已是十月。出于保密需要,章长青不便跟家人通信。他提前写了两封信,一封留给父亲,一封留给小叶子和陈水秀。“水秀,你好。我们相识于旧时代,又迎来了新时代。其间,有过误会,也有过委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等我打仗回来,就把你和叶子接到部队上,咱们好好过日子……”信不长,却是情真意切,就连章长青自己都感动了。他把信存在管理处,夹了两张黑白免冠照片,就登上了北去的列车。章家收到信,已是十一月。这时候,“抗美援朝”战争打响了,全国各地都发动起来了。捐款捐物,支援前线。村里的识字班教了歌曲,韩老师打着拍子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注1)听到这首歌,只觉得心潮澎湃、斗志昂扬。可对章小叶来说,内心的不安却与日俱增。这场战争很残酷,米帝国主义凭借空中优势,对我后勤运输部队狂轰乱炸,造成重大伤亡。爹上了前线指挥运输车辆,不晓得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在纠结中,章小叶满四岁了。她个子长高了,去年做的花袍子穿着刚刚好。她盼着爹来信,不管长短,只要平安就好。就像有什么预感,章小叶觉得这个冬天格外寒冷。冬至那天,下起了小雪。县里来人了,一辆马车停在村口。车上下来了两位同志,穿着军装,一脸肃穆。他们找到章怀良家,颤抖着嗓音说:“大叔,长青同志光荣牺牲了……”牺牲了?章怀良不肯相信,长青“光荣”过一回了。可这一回却是千真万确,不会再弄错了。陈水秀如遭雷击。长青没了?不是说好了要回来好好过日子的嘛?可人说走就走了,招呼都不打一声?章小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究竟是怎么了?书中的人物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就连爹都没了?她看着娘一脸悲伤,就揪着娘的衣襟不肯撒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娘消失。几天过后,章家办了丧事,给长青立了一个衣冠冢。光荣也罢,悲伤也罢。陈水秀成了烈士家属,章小叶成了烈士遗孤。家里被淡淡的忧伤笼罩着,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吧?解放前,就为长青提心吊胆的,现在算是解脱了。这一年,长青不过二十一岁,正值青春年华。可他再也不会犯浑了,安安静静,埋在异国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