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样子,好似还不知事。若此时直愣愣告诉她,你儿子已经被我休了,不闹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才怪。宣明珠品格贵重,哪怕与梅鹤庭一码归一码,亦不是那等赶尽杀绝的泼人。看着宝鸦亲近地窝在岳氏怀里,声声喊着祖母撒娇,她爱怜心起,命泓儿为梅夫人端上六安花茶。“宝鸦,祖母乘车劳顿,乖乖的不许闹人。”与此同时,梅鹤庭将刑芸送到府外阶下。刑芸的耳尖染成绯色,正想说多谢师兄亲自送芸儿出门,便听他道:“跪下。”“……什么?”刑芸诧异地望向他。梅鹤庭眸光轻瞥,“长主公之令,你有几颗脑袋敢不遵。”刑芸不认识他似的后跌两步,方发觉,梅师兄此时的眼神足像一座寒雾缭绕的雪山。一寸沉一寸,压迫她的膝膑。她不由自主屈了下去。“师兄,你怎么了,我是芸儿啊!”刑芸跪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砖石上,清泪涟涟滑落。梅鹤庭只是冷冷盯着她。“狄阁老如何听闻长公主与我的私事,又为何动念荐我入内阁——给我一五一十交代了。”去她再也不属于他了。刑芸闻言怔住,继而泛出几缕心慌,“师兄在说什么,芸儿听不懂。”“昨日未时,一辆青帷车停在狄府门前,虽无徽记,驾车的却是慎亲王府马夫方显达。”半日时间,着令姜毅调查的事便有回执,梅鹤庭停顿一霎,“下车的是谁,需要我明证吗?”刑芸瞿然想起,眼前人不仅是她的同窗师兄,也是大理寺掌刑断狱的少卿。她慌忙仰头去找他的眼神,对方却根本不曾看她,轻瞥着后头的树影儿。疏散清寒的目光,如墨笔描摹的眉梢鬓角,无一不透出禁欲的疏凛。便是这份脱尘无俦的气质,让她念念不忘这些年,然而此时,刑芸心尖打颤儿,“我我”地吞吐数声,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下来。“师兄不要误会,是那日芸儿听闻狄夫人病了——先父去世时,刑家多得阁老照拂,故而芸儿便想着,便想着应当尽些心意去探望。许是和狄夫人讲外头的新闻解闷时,无心多言了几句……”清泪似断线的珍珠,挂在清致小巧的脸庞,成了一幅现成的梨花带雨图。“别哭!”梅鹤庭皱眉。当日在翠微宫外见她无由啼哭,他便心中不喜,不说禁中仪礼谨慎,只说她这副临风落泪、对月长愁的姿态,未免有以色取怜的嫌疑。不清楚的,还当长公主如何欺负了她。可惜当时他心绪纷乱,又觉得刑芸至少出身名门,情性不至于歧曲至此,便未多想。就像当年宣明珠拿她送的贺礼说事,他还道芸儿禀性纯良,不会有他意。梅鹤庭蓦地扣紧青白的指节。当年事,是他误了。不绝于耳的啜泣声中,男人不耐转身,“无心也好有意也罢,县主今后记着,梅某家中事,一星半点,皆不容旁人左右。”“四个时辰,记得领足。”“师兄,你怎么了?”锦衣如雪拒人千里,刑芸见他转身,急得膝行向前拉住他的袍摆。颓然跌在地上的少女带着哭腔:“从前师兄何等的心志凌云,是不是长公主殿下强行留你在身边这些年,师兄满腔失意,圭角尽皆消磨了?便是芸儿求的狄大人帮你一帮又如何,师兄乃当世俊彦,芸儿不忍心看着明珠暗投!”背对她的梅鹤庭目光渐渐阴翳。自己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昔日当作妹妹看待的姑娘,不知不觉变得如此陌生。听她满嘴里说的话,何其荒谬。“诋毁宗室公主,按律,流徒岭南;鼓动朝廷大臣,置喙政事,罪加一等。”雪白的衣袖从那只手中振然扯出,梅鹤庭背对刑芸一字字道:“从今往后,你这张脸,莫出现在长公主面前惹她厌烦。县主记牢了,避好了,但凡有违——梅某亲自送你下狱。”“师兄……”刑芸眼泪被吓得断止,嘴唇嗫嚅不敢言。朱漆大门在她面前訇然阖上,刑芸浑身一软,被冷汗湿透了后背。她怔忡地咀嚼那段冷酷的言语,心寒,打杀也不过如此,诛心也不过如此。可她没做过任何坏事,全是一心为着他的前途考虑啊。印象中蕴藉守礼的小师兄,为什么会这样狠心待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然怪罪到长公主头上,心想定是那人的调唆,才将她光风霁月的梅师兄磋磨成这个样子!刑芸目光清毅起来,咬牙便欲起身,准备回府寻义母帮她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