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有雨加万石,今年老天爷照顾,寒露那天下了场透雨,于是丰收之上更见丰裕。
秋收后就是尝新节,用新米祭天祭地祭本主。欢歌热舞过完节,别的村子开始清闲了,剑邑却才开始真正的忙碌,而马场外的小桑园里,也热火朝天地开炉了。
雪山不见雨不断,雪山连现雨水收。阿亮耶站在台阶上看着北边的玉龙雪山,满怀希望地说:“雪厚了,雪落高山霜落洼,霜一落就好淬剑。”
阿筌啧啧:“阿亮耶,雪落高山霜落洼指的是东山西山,你看玉龙雪山整什么?”
“都在一条道上嘛。”
阿亮耶已来桑园住了几天,却懒得动手甚至懒得动嘴只看阿筌鼓捣。阿筌开始还有些忐忑,后来见他不管自己“瞎整”,就放开了,想整什么铁水就整什么铁水。鼓捣好铁水就打把剑出来,在外面的池子里随便激一下,也不磨砺,丢在墙角接着鼓捣下一把。阿亮耶终于看不下去了,问阿筌可是连淬剑都没学过,阿筌嘻嘻笑:“还没落霜呢,反正淬不出好剑,先玩玩。”
秋夜是最干净的,银河亮得能看到里面的森森怪石和粼粼波光。阿筌又淬出把剑,借着星光观察剑刃,向坐在台阶上吹水烟筒的阿亮耶炫耀:“阿亮耶,你瞧瞧这把,不磨而利。”
“嗯,做菜刀最合适。”
“那这把呢?”阿筌随手捞起池边的一把剑。
阿亮耶瞟一眼:“那个硬而不脆,砍骨刀。”
“这把?”
“韧性最好,锯片。”
阿筌坐过来,没大没小地揽着老倌:“嘿,我以为你真不管呢,原来都细看过。”
“我以为你想铸剑呢,原来只是打铁。”
阿亮耶的嘴角笑纹皱着,眼角鱼尾纹却如冻结的银河寒意逼人,阿筌晓得老倌认真了,于是敞开心扉。从神剑说到名剑再说到南诏剑、浪剑、段氏后裔的佩剑,他眼里闪着泪光,定定看着老倌:“报春花师傅,阿容少爷的佩剑还是几十年前兰花师傅铸的呢,我也要铸能用的金沧剑,能用的!”
那眼里的泪花比星光还闪,闪得人不敢对视。阿亮耶低头吧嗒水烟筒,才发现火已熄了,于是摸出火镰打火,做惯的动作,不晓得为什么总也擦不出火星,他解嘲道:“天凉了,冻手了。”
阿筌接过火镰,为他点着烟丝。“天凉了,你早点歇吧。”
阿亮耶把刚点上的烟丝捏灭,慢慢踱进屋去。阿筌坐在台阶上愣了许久,回头看红彤彤的炉火,忽然生出丝倦意,除了高容,没人理解自己的铸剑梦想。
除了阿容,还有哪个盼着自己出剑?
这样看着银河念高容,太容易生出伤感,阿筌从不敢在这样的夜色里起心思,于是也掩了炉门,进屋睡觉。轻手轻脚躺下,却听老倌那边翻了个身,他忙僵住动作。阿亮耶一向浅眠,生怕说梦话带出不可告人的心事,即便现在阿筌已分担走秘密,十年来不敢踏实睡觉的习惯依然跟着他。
阿筌耐心等老倌入睡,却听老倌清了清嗓,忙问:“阿亮耶我吵着你了?那我再出去一会儿,等你睡踏实了又进来。”我说我去堂屋里支床的,你非不让。
“阿筌,你为何要铸‘能用’的剑?”
“剑乃兵器之首,不该沦为饰物。”
“唐风尚游侠,剑大盛。可现在是明朝了。”
“明朝就不要功夫?阿铭哥还一把剑挑了两个营呢。”
“那是他运气好。他功夫再好,能抗过火器?他可给你讲过当今圣上的‘神机营’?”阿亮耶从洪武皇帝的将军炮说到永乐皇帝的神铳,悠悠感叹,“火铳射程二百步,火炮射程二三里,石弹如雨哪个躲得过?我年轻时也跟你一般娃娃气,谋着要铸把不世出的名剑,后来才晓得,没人识得好剑了,人人只看剑盒和装饰。”
我倒不想铸不世出的名剑,我只想铸好用的剑。
“娃娃,我晓得你炼铁水是谋着让剑不锈不折不缺口,可世人已不用剑,这些好处无法体现,费那么多功夫可值当?”
能用的好剑,不只不锈不折不缺口,还要跟衣服一样,因人因功夫而异,好比那马掌——嘿,高容听到马掌的比喻又该皱眉。
“娃娃,睡着了?”
“没有。”阿筌跳过来盘腿坐到阿亮耶床上,“阿亮耶,总有人需要能用的剑,总有阿铭哥那样真正习武的吧?剑邑都铸挂墙上的剑,我就来铸挂腰上的剑。”
夜光透过窗棂投进来,在阿筌身上留下光斑,脸部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但阿亮耶晓得他的神色一定认真笃定。这看着机灵的娃娃其
25、25、铸能用的金沧剑
实最固执,从能靠近铸剑炉那天起,就走上一条与剑邑风气格格不入的道,不管师傅责骂鞭打甚至撵出师门,他也不回头。
久违的激情终于被激发出来,阿亮耶豪气地说:“好,阿亮耶就陪陪你,别人都铸玩物,我们铸剑。”
“报春花师——”
“这里没有什么师傅徒弟,我是阿亮耶,你是校场的武器养护教习。我们领了土司老爷的饷银,给那些娃娃打几把铁剑。”
阿筌喜得合不拢嘴:“晓得。”
阿亮耶下了决心重拾手艺,立马就叫阿筌见识到什么是城墙上跑马——勒不转的畜生。孙子已满地跑的老倌,不但起早贪黑跟后生一起锻打,还亲自守炉子,什么时辰用什么火,铁水熬到什么程度加什么碳都分得很细。阿筌惊叹不已,以前只当流云师傅是最仔细的,现在才晓得铸剑师真正应该关注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