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自称为太医署禁咒科博士之人在府门外求见。”
张重稷盘桓翠华山多日无有所获,只诛杀几个小妖,最后郁结不振回了长安,本忧心无计施救唐大人,却意外听闻唐大人死而复生,诧异惊喜至极,回京当日便递送拜帖前来拜访。
唐大人正抱着闺女看她玩小陶人,听到清淮略有不快的声音,道:“请他到花厅,你退后,让鹿鸣招待。”
清淮出于本能地反感这个所谓的咒术师。
早有祝公潜帮忙为唐大人与女儿结下饮血共生之契,又教给清淮暂时收敛妖气之法,即便如此,谨慎周全的唐大人仍担心祈云和清淮的身份被张重稷看穿,只命人带其到花厅,不给接触宝贝和属下的机会。
“爹爹早些回来呀。”祈云知道爹爹有事,更知道那个张重稷有些过人本领,没有闹着和爹爹同去,继续玩自己的小泥人。
唐大人和女儿定情不久,便将百灵她们四个调来无逸园继续伺候宝贝。
祈云终于重新搬来和爹爹同住,却舍不下碧梧园的东西,她喜欢的通通搬回无逸园,这一搬就是近十日,又到了唐大人休沐的日子,她的东西还没清理完整。
她让人将碧梧园那架爹爹亲手绑的秋千解下来,安到无逸园继续给她玩,又将其余喜欢的东西先搬过来。
小泥人便是其中一件。
这是祈云八岁的时候,唐大人带她去郊外的瓷窑玩,由父女一起做的一组泥人烧制而成。
时下流行瓷器,尤以邢窑瓷为美,祈云非不,她就喜欢和爹爹一起捏的小泥人,但是泥人无法久存,于是所有泥人均不上釉,送进窑中烧出来一个一个陶人,古拙粗陋,祈云喜欢得要死,平时都摆在卧房的桌上,经常要和她的小泥人一起玩。
这组泥人形态各异,有端坐的,有卧躺的,更有打鼓敲锣,弹琴吟诗的,零零总总有三四十个,均不超过两寸高。
祈云最喜欢的一个负手看天,她觉得最像爹爹,于是总让它领头,指挥剩下的千军万马。
昏迷之后的事,唐关这些时日了解得一清二楚,到得花厅,并不与张重稷客套,命其自行斟酒。
而张重稷对唐大人独一份的孺慕敬仰,不肯安坐,执壶在侧以子侄之礼侍奉他。
唐关与张重稷算得上颇有缘分,有二十年前那段旧事在,张重稷又屡次关心他,过于客套反而伤人,是以唐大人也不加阻拦,任由张重稷斟酒侍奉。
“不曾受您耳提面命、谆谆教诲长大,是稷一生憾事。”张重稷无比遗憾道。
“你是个好孩子,胸中自有一番天地,何须我多加诲斥。如今学得一身本领,降妖除魔,造福一方生民,在我身边恐怕没有这等奇学奇遇。”
唐关此言半真半假,既是真心肯定张重稷,也是刻意将话题带到此处。
“可我连您都救不了。”张重稷情绪低落,语气低沉晦涩,充满自责。
面对这样一个对他毫无保留,又曾在膝下养过几日的后辈,唐关因自己的不坦率稍有愧怍,但事关小宝贝,不由得他不得小心谨慎。
他对张重稷稍稍举杯,沉肃的面容展露一丝微笑,“我能安然无恙,也是多亏你的符咒阵法杀鬼镇魇。”
“我听闻您由死复生,您……如何?”
心肝宝贝闯鬼府救他的过程,唐关心中辗转千百次,熟悉非常,毫不迟疑便脱口而出:“当日被羁押至鬼界,陌生情景令我生畏,恍惚间到一漆黑大门前,慌乱之中乘隙脱逃而出,待回神已在棺椁之中,只是隐约记得身后有一道金色光芒追赶。此等异事天时地利缺一不可,若非你除去府中魇鬼,只怕我提早寿终归天,错过良机,又如何死而复生?”
老男人将小宝贝所述改编一番,随口编出一番天衣无缝的说辞来糊弄张重稷,将他的小胖蛋摘得干干净净,还顺手戴了顶高帽给张重稷。
张重稷听闻他奔逃途径,眼前一亮,更有惺惺相惜之情,一生孤苦之人,自这苦痛人间得来的些许温暖全是源自于唐大人,“皇天无亲,惟德是依,惟德是辅,您这样敦厚仁义的君子,是该椿龄长久、春秋无限。”
这番话寻常人听了都会赧颜羞愧,老男人却脸不红、心不跳,坦然受之,多年宦海生涯浸得他脸皮如牛皮,剥下来做响鼓都嫌厚。
坦白来说,他何以当得如此称赞,扶危济困不过随手为之,救治张重稷亦或是捡回小宝贝,于他而言都是再小不过的小事,何足道哉?
虽说施恩不必图报,可张重稷的感怀报答之心还是令他甚是宽慰。
小宝贝更不必说,他盘桓人间四十余年,苦闷平淡、孤高无趣,她是所有光彩色泽汇集之处。
若说他给她的爱只是星星点点,那么她回馈给他的,便是璀璨银河,令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唯有万倍千倍地疼她爱她,方能补足那一点缺口,若他有先知之明,定要及早将她盗来养在身边,亲眼看她孵化成人,给她一个更好更年轻的他,好好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