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观中那早被设好的阵法中,玉无涯盘腿坐于阵中,面容如霜,低垂着。待听到周围略微喧嚣声,她缓缓抬头。
这阵法,是问心阵。
姜采曾死于道心质问下,而玉无涯面对和她弟子相同的境遇。
四方尽是修士,这一日观望者比永秋君生辰那日来的人还要多。而满堂风霜,人海浮浮,玉无涯看着的人,只有永秋君。她面容清润柔美,气质纤纤,只一双眸子幽黑,直直看着永秋君。
永秋君不言不语。
他看着玉无涯的那种死寂冷淡目光,让无人知晓他和玉无涯之间的旧日纠葛。此时此刻,龙女大闹一夜后,刚刚冲破永秋君对她设下的禁制,前来前山广场处,希望能阻拦永秋君。
玉无涯静默坐着,她袖中藏着一只金鼎龟。是昨夜潜入长阳观,试图救她的贺兰图。但是永秋君即使在闭关,也不可能放任人救走玉无涯。玉无涯只好将贺兰图收入袖中,在众人眼皮下藏起来。
她猜永秋君应当是知道那只金鼎龟在她这里的。
永秋君开了口:“天龙长老,你可愿为了苍生牺牲自己?”
万年时间过去,玉无涯温柔娴静,一如当初。众目睽睽之下,她柔声:“如今轮到我堕魔了吗?但我纵是修为不如仙尊,一辈子无法位列仙班,可我心中无魔,永秋君要如何诱我堕魔?”
永秋君定定看着她。
他哑声:“你莫要逼我。”
他这话说的,让周围人神色奇怪。
玉无涯则微微笑:“您试试看。”
永秋君眼睛极为细微地收缩一下,但他的冷硬心肠,经过整整一万年的折磨,他已牺牲太多,再多的情于他,又有何益?
他便漠着声音:“你知道万年前的金鼎龟一族如何灭族,鲛人族如何灭族吗?你知道你兄长为何死于无极之弃,尸骨不存,死前一点消息都没有留给你吗?”
玉无涯看着他。
她淡淡垂眼:“您曾告诉我,这些都是云升公主害的。”
她停顿片刻,周身气息微妙变化,在羸弱气虚之余,稍许凛冽。
她被阵法锁着动弹不得,而若是熟悉她的人,会听到她声音的那一抹沙哑:“一万年来,我正是一直怀疑这种说法,才坚持熬到现在。时间越往后,我越察觉当年您告诉我的漏洞满满的消息。
“云升公主是魔,可我玉家是她的旧部。她若杀死我兄长,魔子于说为何反而对我一次次放过?我养了那么久的小龟一去不复返,再次回到我身边时,我发现他记忆全无,他压根不记得他幼时被我饲养过的事。鲛人族的灭亡,若是那个鲛人少年引起的,最后您将他困在阵中用来折磨云升公主,要说有仇,这仇也应该结束了。
“我曾无比相信你,但是……”
永秋君笑一声。
他说:“你相信我,会让你的弟子在长阳观屡次作祟,将我的弟子哄骗走吗?姜采夜闯长阳观,试图盗镜那一夜的事,你事后连问你弟子一声也不曾,一句交代也不给我……姜采对我诸多怀疑,从不信我,不断挑衅重明与我离心……”
他声音冷薄:“天龙长老,你从不信我。爱如草芥,是你说的,不是吗?”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爱如草芥?这是何意?难道永秋君和天龙长老……
围观一众中,最为胆小的乌灵君轻轻嘶一口气,呼吸便重了。生死不由他这样的小修士控制,但爱恨情仇却是他这样小人物关心的。若不是惧怕永秋君,他当场就要掏出纸笔来大书特书了。
阵法中,玉无涯袍袖中的小龟挣扎着想爬出来,玉无涯牢牢地按住他,眸子一顿。
她清晰地想到很久以前,自己在空无他人的客栈中,评价过永秋君的爱恨。爱如草芥,过后即焚。深情如同演戏,迟到或早到,好像都没什么区别。
但是永秋君怎么知道她说的话?
她说:“原来你一直记恨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