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长了,江云这才闻到了自己身上传出来的气味,不同于素日凛冽干净的雪松气,是呛鼻的尘土味。
原来这些日子,自己就是顶着这副尊容在人前来往啊,放到平日这对面子比天大的江云可以算得上灭顶之灾,现在想通了也就那样。
只是,还是得洗一洗。
浴室里,热气奔涌,热水划过肌肤,带走了所有的尘土。许久没有这么轻松了,江云在流淌的水流中闭上了眼睛,享受起这久违的宁静。
热水不知什么时候冷了下去,冰凉的水直直打在江云脸上,这刺骨的寒意让他激灵了一下,江云睁开眼睛,不住向四周张望,就在刚刚他好像听到了独属于孩子的笑声。
这个声音让江云心里一惊,急忙套好衣服,疯狂拧动门把手想逃出这个狭小的空间。
只是不管他怎么动作,那门就像是被紧紧焊住,撬动不出一点儿缝隙。
空中弥散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浓重的鱼腥味让江云不由得呕了一下,面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鱼腥味
素日里苏荷出现时屋内只会多出水腥气,从来没有过什么鱼腥味,这鱼腥味又是哪里来的江云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在他熟悉的人群里,能有这么重的鱼腥味的人只有孟然然。
想起刚刚那阵笑声,江云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两道身影,看来今天出现在这浴室里的并不是苏荷,而是孟然然和她的女儿。
她想做什么
此刻的浴室内已是无比的安静,江云耳边响起了略显刺耳的声音,那是指尖摩擦镜子的声响。顺着这声音望去,那布满水汽的镜子上开始出现血红的文字。
江云走到近前,仔细端详着每一个笔画,这些字体消失的极快,幸好江云记忆力和眼力都很不错,还是将这些文字串联成了一句话。
【想让死去的人彻底毁灭,就必须让她在人生中最痛苦的节点中再次死去。】
这是杀死苏荷的暗示吗
红字褪近,镜面中浮现出两个人影,孟然然就牵着她的女儿站在镜子前方,一大一小,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僵硬,她们的身后是黑沉沉的树林,和江云当初埋葬季云程和苏荷的林子没有什么区别,或者那就是同一片林子。
江云的思绪早就飘到了那句提示词上,也就没有注意到镜子中二人的头顶上悬着细细的丝绳,这是成为木偶的标志。
苏荷人生中最痛苦的节点会是什么
江云躺在床上,思索着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段时日,在那一个个或虚或实的梦境里,江云已然能够拼凑出苏荷的前半生,只是她人生中称得上痛苦的节点有那么多,到底哪一个才算是最痛苦的呢
是被亲生母亲当做取悦父亲的工具,还是被至交好友背叛;是被季云程强暴,还是被自己这个丈夫利用舍弃
对于这些痛苦,江云无法评判,似乎哪一个都是,哪一个又都不是。
那一张张照片横亘在江云眼前,一个又一个梦境不断回响,江云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苏荷,用苏荷的灵魂回顾着这一生的痛苦,到底哪一个才是呢
一连好几日,江云都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苏荷也没有再度出现。一切看似陷入了诡异的平静,江云直感到有柄利剑此刻正悬于头顶,不知何时就会掉下来夺去自己的性命。
于是,这几日的江云将过往所经历的一切都梳理出来,顺着那几个重点怀疑对象挨个捋苏荷的仇恨值,只是捋来捋去还是得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依着江云的猜测,苏凛与柳月的所做所为是苏荷这一生痛苦的开始,某种程度来讲,这对父母摧残了苏荷家庭的基石,只是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直到这一晚,事情有了转机。
江云又在搜寻那个问题的答案,客厅里却传来不同于以往的动静。不是多次出现的滴水声,而是轮椅碾在地板上的声音。
这声音,难道是苏荷回来了
江云推开卧门走出去,只见客厅中央多出了一个轮椅,苏荷正坐在上面,艰难摇动着轮椅,伴随着轮椅的滑动,地板上就响起咯吱咯吱的闷响。
眼前的苏荷和前两次出现的不同,格外的敏感、脆弱。江云打量着眼前的苏荷,只见她素着脸,眉宇间满是郁色,触及到江云的目光慌忙低下头,扯着宽大的裙摆遮挡着江云的视线。整个人看上去散发着强烈的自我厌弃之感。
这样的苏荷,江云曾经见过。
在她因为车祸失去双腿后的很长时间里,她就是这个样子,自卑、怯懦、怕人看见、怕人嫌弃。江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也许眼前这个苏荷的记忆留在了出车祸以后的这个时间段,她的威胁性已经降到了最低,只要找到那个人生中最痛苦的节点,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了结掉她。
现在要做的是稳住她。
想到这里,江云换上了一张深情面孔,快步走上前去,将苏荷揽进了怀里。
苏荷的身体不自然的僵硬了片刻,而后又放松下来。整个过程江云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抚摸着她的脊背,安抚着这只绝望的困兽。
在这个爱人给予的怀抱里,苏荷似是放下了所有的伪装,埋在江云胸前发出了低低的抽噎声。眼泪慢慢濡湿了他的衣襟,此刻的江云俨然一个演技无比精妙的演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这深情里找出半点虚假。
一个人哭着,一个人哄着,一眼看上去确是一对璧人。
苏荷终于哭够了,眼眶微红,脸颊上也因为长时间的按压有了红意,看上去倒像颗半红的水蜜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