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的手机壳面上印着卡通照片,是谁都会一眼认出来,一开口就是喃喃的蜡笔小新。“你就说回来不回来吧!三百六十五天能看到你几天?就非得你去保家卫国呗?你是岳飞呀,还是戚继光啊?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充什么大乙巴狼,离了你,国民党会反攻大陆喽?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你的小排长,官迷!从初中一年级就骗我,说是一辈子对我好,就这么对我好吗?让我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我就这么幸福啊?都快十年啦!我可不给你守这份活寡了,你那小岛子别指望我去,我可不是《父母爱情》里的安杰。你有你的事业,我也有我的买卖,我的根据地在沈阳。”可能是海上的信号不佳,女孩子捂住手机大声呼喊道,“你说什么?呜啦呜啦的,大声点!跟我讲大道理的能耐呢?难道舌头被鲨鱼咬掉啦?豆腐坊!你爸那生意我可干不来,起早贪黑腰酸背痛的。我有自己的乐子,吹笛子打架子鼓组乐队,劳务费老鼻子啦,又开了家服装店,名牌衣服卖得好着呢。你别求我,喊宝贝儿也没用,青梅竹马、理想抱负能当老公用呀,还是能当大米干饭吃?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考思南!说句痛快话,不复员就分手,谁也不要耽误谁。”“爸,那不是咱们一个舱的小女孩吗?她是军嫂啊,这孩子一上船就打电话,就没看她消停过,从三等舱一气打到甲板上来了。”护栏旁的女子轻声对父亲嘀咕着。“小辣椒,实足的不让份,别看个子小,精瘦精瘦的,嗓门还蛮赫亮,这一定是跟她对象闹意见喽。他对象叫什么?考试难?知道题难,就得多温习,看她学习就不带好的,哪个有知识的人,能这么张牙舞爪、破马张飞的。我说句公道话,当兵的两地分居,家里是真得顾不上啊,军人家属不容易。”老爷子非常能理解别人的难处。可女儿却不能理解父亲,“爸,您总是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问题,谁容易呀?再不容易也要好好说话吧,找个没人的地方唠去呗,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的?满世界地扯嗓子喊,不像个样子。在船舱里就一通乱叫,惹得大家不得安生。还有,您看她那低腰露臀裤,伤风败俗,尤其是在腰眼上刺了个十字架,太不像话啦。”老人也深有体会,他不经意间流露出埋怨的神情,“是不太好,年轻人不懂规矩,是对天主的亵渎啊。天主会宽恕她的,阿门。”他依次在头上、胸前、左肩、右肩画着十字。祷告完毕,像是看到了什么,把头侧向舱门方向,小声向女儿告之,“病关索来了,这个孤独的人儿啊,愁眉不展的,遇到什么烦心事啦?打进舱见面就没看到他笑过。”“爸,您还是天主教徒呢,就这点不好,老爱给别人起外号。”女儿也看见了所指之人,却针对父亲的缺点有些抱怨了,“我那南塔坤道观的师父说过,《初真戒律》中明确规定不能妄语。像您这样拿人家的短板来取笑,是自造口业。再说,病关索的意思是梁山好汉杨雄的武功使关羽的三公子关索都害怕了,不是用来形容愁眉不展、病病歪歪的。”为父者自知理亏,不好意思地左顾右盼,躲闪着女儿咄咄逼人的目光,并用手摸着挂在胸前的银项链,那链子上坠着耶稣受难的十字架苦像,“看他那倒霉样子,我就想起《水浒传》里的人物了。嗯,姑娘,全真教孙不二的传人们说得对,这样对人不尊重,以后不再开玩笑啦。可我没说他有病啊,病关索也是让人害怕的意思嘛。你看他那出,一进船舱便一言不发,趴在上铺哼呀哈呀,一付活不起的架势,能不让人害怕吗?我都怕他要跳海轻生呢。”所提之人年纪不大,也就是三十往上的光景,可看上去过于迂腐沉闷啦。这位弓着背一努一努地向前走着,整个身形都快曲曲成个大虾米了。他使劲地筋着鼻子,像是怕自己的鼻梁不够高挺,架在上面的近视镜会出溜下来。尤其是穿着一套压箱底的双排扣老式西装,与现实格格不入,古旧市场里都难以淘到。而且更雷人的是胳膊上戴着付套袖,只有上了岁数的人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再加上脚蹬一双黑面白边的平底布鞋,更彰显出与众不同,下定决心不走寻常之路。“姑娘,你还没看见他脚上的袜子呢,两色两味,一样一撇。我就奇了怪啦,只听说大科学家陈景润经常穿错袜子,真没想到还有性情相投的同道之人呢。”老爷子眼瞅着那人直勾勾地走了过去,眼睛本来是看着正前方的,却斜下里蹑手蹑脚地拾梯而上,往上层甲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