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湛默然了须臾,想起她那日在卫尉寺吃点心吃得香,便转手从如风那里将食盒接了过来,径直往她面前一递,说道:“你尝尝这个饼。”她不晓得他为什么突然给自己塞吃的,难道是因为自己长得像鱼么?还是在他们崔家人眼里她们陶家女儿就和这湖里逗趣的鱼差不多?平日里丢丢鱼食哄着养着,要用了就捞起来吃掉。她想起陶曦月的事,刚压下去的心酸顿时又涌了起来。但她还记得长姐说过,今日来崔园就是要做低伏小的,不管人家如何,只需表现得自家既谦卑又凄惨,还让她把平日里忍着的金豆豆都攒着,留到崔十二娘面前去掉。可是她才刚掉完,这会子却又想掉了。陶新荷只得忍着心酸,伸手探进去拿了一块,然后在崔湛的注视中,勉强咬了一口。然后,她顿住了。几乎是瞬间,这奇妙的滋味便将她所有压在心底的情绪都掀了出来,她想起二姐将要嫁去安王府做妾,一辈子都要矮人一头;又想起自己喜欢面前这个人可是人家却看不上她,还想起崔老太做了这么可恶的事可是自家却不得不当孙子,且这孙子当得她连带在他面前都只能从此弯着腰杆,只配拿来逗趣吃这样的东西……她忽地一个没忍住,哭了。崔湛猝不及防。他愣怔地看着她。陶新荷忍哭不得,心中千言万语在理智的熏陶下只汇成了一句话:“……呜呜,好、好难吃啊……”他忽而蓦地笑出了声,随即一忍,却又没忍住弯了唇。陶新荷看着他,不觉一时忘了哭,愣愣道:“我还是头回见你笑。”崔湛一顿,旋即颇不大自在地敛了几分神色,复又看向她,问道:“可带了手巾?”陶新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伸手往夹囊里掏出来了一张素帕,点头:“带了的。”然后自觉地抬手揩了眼泪。“路上慢行。”崔湛侧身让开了路。她便向他一礼,领着自家侍女快步走了,同那日在卫尉寺时掉转头来叫他帮着还餐具时脚底抹油的样子差不多。崔湛看着她走远了,才问被他留了步的福安堂侍女:“陶三姑娘先前与十二娘说了什么?”侍女回道:“陶三姑娘请十二姑娘替她多照顾陶二娘。”果然如此。崔湛回眸朝陶新荷离开的方向远远望去,心中不由轻叹了口气。交换福安堂里,陶云蔚正在与崔太夫人说话。“……太夫人抬举我家二娘,那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家的福气。”她语气诚恳,容色恭谨地说道,“这次都是她行事不谨的缘故,平白让太夫人您也受了牵累,我已训斥过她,二娘自己也十分愧疚,这几日都闭门在家中思过。”崔太夫人低头啜了口茶,淡淡说道:“事情既然过了便不必再提。”言罢,随手将盏放在了旁边几案上,似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是,太夫人胸怀宽广,我们姐妹都十分佩服和敬重。”陶云蔚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转而续道,“二娘也自知有愧于您对我们陶家的帮扶,又听闻贵家十二娘将要参加安王妃遴选,知道您老人家也担心孙女年少,此路恐有些波折,所以便主动与我说想问问您的意思,看愿不愿意让她去给十二娘搭把手。”崔太夫人听到这里,一直波平无澜的神色总算是有了些反应,她抬眸朝陶云蔚看去,目光中颇含了些欣赏和意料之中的笃定,口中却道:“二娘竟有这样的心,但如此怕是太为难她了,以她的品貌,即便嫁个乙姓士族的儿郎为一室主母,也是足以匹配的。”陶云蔚即露出忙色,忽地站了起来,惶惶礼道:“太夫人千万莫要这样说。人有自知之明,我家这样的门庭,哪里敢高攀高门甲族,能帮太夫人分忧解劳,是二娘的荣幸才是。”好似生怕对方不肯相信自家的诚意。崔太夫人看着她,笑了笑,说道:“好了,这般诚惶诚恐做什么,你啊,到底是年纪轻了些,看来你们姐妹要学的东西还多着。”这就是应了。陶云蔚松了口气似的,恭声道:“是,家中门户小,也不知贵人们的习性,往后还要请太夫人多教导。”崔太夫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端了茶盏,语气随意地问道:“这事只你们姐妹商量好的,你父亲可知晓?”先前陶云蔚言谈中并没有提到陶父。“崔太夫人放心,”陶云蔚知她什么意思,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我阿爹也一向感戴您的恩德,再说家里的事他也不怎么操心。”崔太夫人听着,就不免又多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含笑道:“看来你女代母职,倒确实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