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她温声说道,“我当真半点都不委屈的,你看,家里的事有你和阿兄为我顶着,我在外头与人吵架,还有二娘和三娘帮忙。就说那小苟儿,当日我提出南迁的时候,他也是双手双脚地支持。我们一家人始终这般同心,我有什么可委屈的?”陶从瑞被她这番话鼓起了心气,颔首道:“对,只要咱们一家人同心,这南朝的日子便也是一样的过。实在不行,大不了就让你阿兄脱宗在外面去做营生!”陶云蔚不料父亲竟有这种想法,一愣之后忙道:“不行。”“行。”一声毫不迟疑的回答随着陶伯璋推门而入,落在了父女两人的耳中。“阿兄……”陶云蔚正要开口,却被她兄长含笑截断了话头。“我可是长兄,这营生我不去做,难道要让苟儿去么?”陶伯璋笑着说出这句话时,神色平静而温和,仿佛让他脱宗从商不过就是换个籍,可是谁都知道,“换籍”从来不是“不过”。放弃士族出身,在这个世道,又岂止“只是”换个籍?陶云蔚咬牙低头,沉默不语。陶从瑞此时反倒呵呵一笑,边伸手来扶她,边说道:“为父与你阿兄不过这么说一说,先起来,回头吃了饭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接下来的打算。”陶伯璋也上前来扶她。陶云蔚忽地反抓住了父亲的手,目光坚定地说道:“阿爹,你放心,咱们家一定会过了这个坎,我已想到办法了。”陶从瑞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当即问道:“什么办法?”她只笑了一笑,然后便看向旁边的兄长,说道:“阿兄,明日我们便去一趟落凤山。”一掷第二天早上,陶云蔚便带上两个小的,和兄长陶伯璋一起出了门。“我再说一遍,你们两个须得好好记住,到了落凤山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只管躲在后头,绝不许出头逞强,尤其是你三娘——”陶云蔚正色看向自家小妹,说道,“千万不可冲动。”陶新荷大大咧咧地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不就是装作胆小怕事么?没问题!”陶伯珪也拍着胸口保证:“长姐放心,我会看着三姐的。”自觉被小弟看轻的陶家三娘顿时心生不爽,于是两人又你来我往地斗了几句嘴。陶云蔚失笑地摇了摇头,视线转向隐隐透着阳光的窗外,不禁陷入了沉思。马车一路朝着东郊落凤山驶去。不知过了多久,帘外传来兄长伯璋冷静的低声提醒:“绵绵,我们已到山脚了。”陶云蔚暗暗深吸了口气,沉沉向他应了一声,以示自己也做好了准备。“苟儿,”陶新荷探着目光在窗外打量了一圈,问道,“上回你和阿兄就是在这林子里见到那些人的么?”陶伯珪道:“是啊,当时他们正坐在坡上烤肉吃。”或是受到此刻氛围的影响,相比起先前的轻快,两个人的言语间都不觉带了几分紧绷。陶新荷正要再说什么,忽然,随着一声马嘶传来,车被截停了。陶云蔚面色微沉,静坐未动。随后外面果然传来了陶伯璋与人说话的声音,车里三人听得分明,这是他在和前来剪径的豪侠谈判。只听有个粗豪的男声笑言道:“原来郎君是陶翁之子。既然贵家也是这一方地主,想来也是知道霍家主君照拂周围的用心,近来这一带不大太平,所以他老人家才托了我们兄弟在这里巡山,我看郎君还带着女眷,又何必执意前行,平白遭了风险呢?”这番话乍听之下似乎只是在给这霸路的行为贴金,但细听起来却颇有几分意思。这落凤山与崔氏园林不过一河之隔,建安崔氏又是鼎鼎有名的武将世家,如今霍家却说这一带不太平,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陶伯璋顿了顿,正要开口,却忽听斜刺里传来一个颇冷峻的声音淡淡道:“既然不太平,为何不报官?”坐在车里的陶新荷一个没按捺住,回身一把就将窗帘给撩了起来。陶云蔚也下意识循声转过了头朝窗外看去。只见西边密林中缓缓迈出了一匹通身雪白的高大骏马,马背上端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年纪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穿着身墨蓝锦衣,上面绣着同色兰草暗纹,从头到脚拾掇地一丝不苟,半点纤尘也无,就连腰间的香囊配饰都仿若明晃晃透着“端方”二字,一看就是世家出身。但就这种形象级别的,就算是还在北边的时候,陶云蔚也没有见过几回。这还不是最让人意外的,更令她惊讶的是,跟在这白马郎君后面慢悠悠骑着匹枣红马从林子里转出来的人,竟然是她在大慈悲寺遇见的那个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