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低垂的天际下,一片绯红的云海慢慢下坠,夕阳在云层间隙泛起碎金,透过玻璃照进在花房里,折射出一室壮丽晕染的红金色斑耀。白翎走进去时,差点睁不开眼睛。在他被光线照得微涩的视野里,黄昏与夜幕的交界铺开成一片背景,花房玻璃将冷空气与潮湿的暖意分割开,如果没有玻璃上的大洞,一切应该看起来完美无缺。但在缺憾似的碎口前,恰恰依靠着一个人,似乎在凭栏远眺。白翎不知不觉放慢脚步,朝对方的背影靠近。草叶的倒伏声解醒了对方,人鱼侧转过脸,在这过程中一阵微风拂来,粲然融金的□□朝身后浮动,和背景的壮阔恍如融为一体。浓墨重彩,简直像一副油画。“晚上好。”人鱼字音浓厚,像是管风琴奏响的低音。白翎怔了片刻,方才甩甩脑袋从那种迷幻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他稍微弯腰,把提着的收音机放在草坪一角,“我修好了你的东西。”“是什么?”“收音机。现在你可以在床头听新闻了。”郁沉垂眸勾起笑,他的这只鸟儿,总把他的生活习惯一字不漏地记忆在心。“你来只是为了送东西?”“怎么,送东西还不够吗?”白翎反问。“我以为是为了见我。”郁沉轻缓说着,别有一番缱绻的意味。白翎轻哼了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蹲下来调试收音机天线,飞快切换了几个频率,最后停在音乐频道。蜂窝状的扬声器传出陌生的乡音,不知是哪一族的语言,温愁婉转,气息逐渐缓慢,结束了一首歌。趁着电台切歌的几秒,白翎抬起眸,直截了当问:“能不能教我跳舞?”他甚至都不问人鱼会不会,就直接笃定对方一定精通这些玩意儿。郁沉转过身体,右手放置心口,欠身优雅鞠躬。默认同意,并且蓄势待发。白翎顿时便笑了,一双灰眼弯弯的:“错了,我在您偏15度角。”郁沉稍稍偏转了下头,淡笑道:“这就需要你来引导我了。”来自上世纪的线圈震动着,旋律古典的乐声涓涓犹如从旧日光景流淌,摄住了人的心弦。白翎心跳澎湃,将自己交付在他向上张开的手掌心。郁沉轻声念:“门德尔松的《春之歌》,很符合此情此景。”白翎撇了撇嘴角,外面明明万里冰封,大雪未化,哪里就符合春景了。然而他很快便理解,此“春”非彼春,尤其当老男人覆盖着薄茧的五指扣在他腰肢,握出轻微皱褶时。他低头瞧了瞧,那褶子如春季湖面泛起的涟漪。郁沉倾身附耳:“跟上舞蹈老师的节拍,小朋友。”随着腰肢牵引摆动,他整个身体也变作一道涟漪,小步前进,谨慎后退,与音律的波浪一起绵延起伏。郁沉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好老师。年岁、阅历和无数次社交场上的轮转,赋予这男人游刃有余的步伐。他十分懂得如何带领尚未进入求偶期的小雌性,摸清节奏,用肢体语言引发共振。“您也教过别人跳舞吗?”白翎好奇问。面对小朋友的问题,郁沉从善如流道:“成年以前的事了,节日的固定社交活动,一晚上跳下来,手都握酸了。”白翎抿了抿唇,轻笑着:“那您肯定把各国公主王子的手都捏了个遍。”“那倒没有,”郁沉稍微回忆了下,“不过我捏过联邦总理家公子的羊蹄子。”“手感怎样?”“退场擦了三遍护手霜。”太硌了。白翎脑海里浮现出一副画面,十六岁的金发小伊压着不悦,从鳞片兜兜摸出小贝壳,指甲挖了点蛤蜊油,认真涂起来。精致又讲究的小皇子。白翎喜欢听他说旧日的点点滴滴。从只言片语里,可以窥见老男人成熟的轨迹,有种购买二手军舰时,听卖家介绍它来历的趣味。“你呢?除了我以外,和谁跳过舞?”度过舒缓温和的前奏,互相适应好节奏,郁沉稍微放开带引的速度,移动重心,来暗示白翎转动身体。白翎在错落生涩的步伐中,慢慢摸到规律,“我在课上学过一点,但我没认真练。”主要他的舞伴是萨瓦,那只蠢鸡一直在踩他脚,哪还顾着练习。“也是那门封建礼仪课?”郁沉问。“对……要不然闲得没事学这个干嘛。”白翎呼吸带了小喘,断断续续说,“鸟类跳舞就是求偶……总得硬着头皮学点,才好去应付。”郁沉半垂着眸,里面的绿意浓得仿佛要滴下来,“你可以跟我跳宴会开场舞。”白翎转得有些晕眩,随口说:“还是别了,我还得跟暴君跳——”话音刚落,收音机曲风一转,风情味十足的拉丁小曲掀开序幕。从这一刻开始,氛围悄然改变,手把手的迁就和引导,变作了舞伴间的试探。跨步的距离,擦身的角度,手掌交握的力度,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活动起来,只为一个目的——抢夺主控权。郁沉气息依旧平稳,音尾却稍显加重:“你打算做什么?对他下手?”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只鸟潜入皇宫的目的不纯。只不过,他以为对方早已打消了那种不切实际又莽撞的想法。“把他切碎了喂狗。”白翎比他想象中更粗暴。郁沉眼角肌肉微微收紧,带着他转了个完美的半圈,小跨步顶上,膝盖几乎贴着白翎的义肢根部而动,“对于这件事,我希望你更加深思熟虑一些。”“您持反对意见?”白翎斜瞥一眼。他气息和人鱼的缠绕在一起,鼻尖沁出了薄汗。“我保留意见,并且不看好这次行动。你应该至少提前一个月跟我商量。”郁沉身着宽松的法式亲衫,随着换步,细腻光滑的布料里鼓起了微风。仿佛扬起的风帆。“一个月之前我压根不认识你。”白翎皱起眉。“我的意思是,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你最好这么做。”白翎手指瞬间攥紧,湿腻的热汗在两人的剧烈摩擦的指间流动,“为什么不让我除掉他。少了那个暴君,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何以见得?”“……我反复预估出来的!”白翎不能直说自己是重生的。郁沉却摇着头,不知是感叹他的年轻,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凯德根本算不上最终的敌人,那些盘踞在帝国各处的大贵族和寡头才是。现在有凯德,他还能做个挡箭牌;如果他死了,你将要面对成堆的问题,麻烦会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动荡的局势和虎视眈眈的政客们,会让你自顾不暇。”
白翎眯起眼睛:“那么说说,你会怎么办?”“等待时机,积蓄力量,量变促成质变。”白翎简单翻译:“继续逃避往后拖延?我绝对不会那么做。”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与郁沉行事方向原来一直存在着分歧。郁沉呼着热息的嘴唇靠近他的脖颈,在柔韧的肌肤撩起一片激灵,他嗅了嗅oga的后颈,仿佛野生动物撕咬之前的气味确认与最后试探。白翎顿时感觉自己喉咙烧了起来。郁沉以一种绝对的占有与控制感,说道:“这些都不是你需要日夜悬心的事,以后,等我拿回了政权,我会鼓励你参与到国家的治理中。”白翎嗤笑一声:“你把我当成什么?你的下属,你的第一夫人?还是你那不成器的孩子?我以为,我应该是你未来的战场盟友!”“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稳定好政权,再让我参与管理。就好像把牛排端到桌子上,亲手切好,让我一口一口吞下去。”“但我并不真的是你口中的‘孩子’。”“你明明知道,我想亲自去打猎。”白翎对坐享其成没有半点兴趣,他的目标和人生重点都在于参与挽救这个垂垂腐朽国家的过程。仿佛不这么做,他的第二次生命就会彻底失去意义。白翎脑子清醒得很。享受归享受,但他再来这世上一遭,可不是单纯为了和先皇谈个恋爱,亲个小嘴的。这场双人舞终于迈入了后段,他们互相试探到深浅,开始疾风骤雨般的入侵。肢体之间贴身的擦碰紧到极致,连根手指都无法塞进去,每一次碰撞都描画出对方的身体曲线,透过轻薄的衣料,在急速转动的大脑里拼凑出对方肌肉的延伸与起伏。郁沉呼吸微乱,隐约带上了威势,“你是个军人,对政客间的事很难有深入的体会,或许,你并不清楚那些人的势力有多根深蒂固。打个比方,他们就好像渗透在塑料保鲜盒里的油渍,不论放多少洗洁精也清洗不干净。”白翎:“那就扔了保鲜盒,重买。”郁沉瞳孔一震,下意识想去看他的脸,却只能视野昏暗,从鹰隼激烈的换气声中品味到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果决。这只鸟,想杀了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势力,彻彻底底给帝国上下来个大清洗,大换血。白翎歪了歪脑袋,颇有些轻视:“而且也别说我不懂,从您晚年的失败,我已经看出来了。”“时光给了您一百年的时间,您做尽各种尝试,但最终您只能站在这里,”白翎抬腿恶意地踩上他的脚背,“被一个小你几十上百岁的oga,踩着尾巴质问。不是吗?”郁沉一把钳住他的脖子,手掌收紧。这话着实踩到了老东西痛点上。白翎被掐着脖子,气息不畅,仍要轻蔑地哼哼:“老东西,你老了,你怕了,不敢尝试新的道路……你习惯性做事瞻前顾后做好一切打算,也失去了年轻时候的……猛劲。”“那个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公开在星际联盟叫嚣‘要把所有alpha拴在铁链上’的人,究竟……去哪了?”那只手忽然放开,新鲜空气争前恐后挤进喉管,让白翎不自觉咳嗽起来。郁沉又把人拽过来,禁锢在怀里,动作严酷而克制地捋着鸟毛,缓缓道:“我想过推翻一切重来,并为此做了长久的准备,但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或者说,从他的角度来看,这注定是一场盘不活的死棋。旁人难以想象的是,原来君主也会处处受制。就仿佛棋盘上的kg,身为权力的中心,必须时刻驻守在大后方,稳定局势。他无法轻易抛下臣民,亲自上战场和敌人厮杀。所以,他一直以来都需要一个将军,一股永远不会向大贵族叛变的势力。无形中的默契,使白翎也联想到了棋局。不仅如此,他还想起郁沉上次布棋时的一句话:弃子开局,没有een。白翎手肘一用力,推开雄性的胸膛,关掉收音机按钮,拎着它步伐稳健地走向花房出口。他余光一瞥,知道那老家伙跟上来了,也不刻意躲着,直接手一撑,扭臀坐上桌子:“想知道你为什么输吗?因为你丢弃了我们。”“你们?”“我们,底层居民,劳苦的社畜们。”白翎边说,边将义肢跨踩到桌面,牛仔裤的裤缝在腿根绷得直直的。他随手抓了盘子里的黄瓜,咔吱,一口咬断。郁沉听到那清脆的声音,微不可查地扬了扬眉梢,神情变得思索。“可别小看了我们,老头子,”白翎嚼着黄瓜,冷冷地用剩下半截指了指他,“不是只有纯血统才天生高贵、注定建功立业,底层的小杂种们也可以。”郁沉不禁想象着他此刻的样子。精致到无机质的脸蛋,镶嵌着冷感的眼睛,嘴角轻撇,噙着一抹不屑和桀骜,能在激烈的交锋之后,迅速回归冷静,始终抓住话题的重点,连敲带打,想要说服自己……以小看大,见微知著。这幅鸟模样,确实有几分未来领袖不拘小节,杀伐果断的风采。郁沉忽然说:“那么,证明给我看。”咀嚼声戛然而止,那只鸟轻飘飘地问:“证明什么?证明我有能力在除掉凯德之后光速跑路,还是能给你拉一只便宜又好用的军队?”郁沉拉开椅子坐下,十指交叉,手肘抵着桌面,姿态端正道:“采用哪种方法,是你需要思考的事,我只负责验收。别忘了,我是你的合法赞助商,400亿可不是个小数目,即便对我而言,也要进行全套风险评估。”这个衣冠禽兽,怎么又松口了?白翎瞥他一眼,忍不住暗中谩骂。骂完之后,却悄悄翘起了嘴角。这说明什么?说明跟老男人吵架有用!得教他清楚知道你的底线,一步一步从他指头缝里抠出控制权来。白翎分得很清楚,在情感上,自己可以放纵依赖对方。但在事业上,他更希望堂堂正正做一个平视的盟友。这二者之间的平衡不好找。但他相信,自己会和这条人鱼继续磨合下去。成年人之间只要能坐下好好说话,之前吵得再激烈也算主动暴露问题。郁沉轻转过眸,又惦念起其他事:“脖子还痛吗?”白翎懒得跟他计较:“不疼。”本来就是威胁性一捏,他既然敢拔老狮子胡须,早便做好了被扑的准备。郁沉说:“你应该对我坦诚一些。”白翎受不了似的,狠狠咬了口黄瓜,不耐烦道:“那要我怎么说?说你掐得我痛死了,必须把衣服掀起来给我无条件玩两小时腹肌?”那条人鱼松了松皮带,抽出衬衣下摆,往上一掀,巧克力块似的腹肌纵横分明:“自助取用。”白翎:?行吧。他还就吃这口!这老alpha上道,能继续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