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输了,那就允许你也提一个过分的要求。”白翎冲他微微挑起下颌,嗓音冷淡,“怎么样,是不是相当公平的买卖?”“十分公平。”郁沉若有所思地笑了。可惜真诚的小鸟勇士犯了个错误。那就是——永远不要和魔鬼谈公平。白翎专心摆着棋子,听到人鱼问:“需要我带你熟悉规则吗?”“不需要,我玩过。”郁沉略微感到讶异,小鸟给他的印象一直是纤细有力,以小博大的粗犷技术流。他倒是没料到,对方还会玩国际象棋这么文绉的东西。郁沉提起几分认真,指骨在台面点了点:“很好。我们下什么棋,经典,快棋还是闪电模式?”“经典走棋太慢,闪电不够尽兴,我比较喜欢常规快棋,半小时速战速决。你呢?”“我都可以。”“那就快棋。”白翎很快敲定,雷厉风行地拿了主意。人鱼手掌托着下巴,眉梢间渐渐舒展,小幅度晃了下腿,像摇了摇鱼尾巴似的,温和问:“谁教你下棋的?”白翎抬眸瞟了眼,老东西看起来挺高兴,比刚才开门那会心情好多了。他随口回答道:“学校里学的。公立小学每周五下午有课外兴趣活动,学校出钱,有老师教我们。”郁沉回忆了下,他确实有拨过那么一笔教育款项,给参加不起校外班的孩子,从小培养点兴趣爱好。虽然屡屡遭到财政部反对,说不如把钱花在填海造陆,贩卖土地上。郁沉如今还是很欣慰。因为面前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正告诉他,自己的“任性”,没有白费。郁沉又问:“只学了象棋吗,有没有学别的?”白翎实在想吐槽,老东西好像那种一年才回家一次的家长,逮着机会就要刨根问底。他凉凉地说:“打冰球需要买护具,音乐课我五音不全,篮球和足球都是鸦鸦帮的天下,我和他们关系不好,经常打群架。你那是什么表情?别想太多,是我单殴他们一群。”郁沉听得低低直笑:“原来从小就这么不安分守己吗?”白领嗤之以鼻:“我要是安分守己,也轮不到在这儿跟你下棋了,早就——”话音戛然而止。郁沉眉毛挑了起来:“早就什么?”白翎深呼着气,垂下眸道:“算了,不说了,说了惹你扫兴,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自己安分守己,随波逐流,答应了革兰那个人渣。现在应该在军部哪个犄角旮旯的办公室坐着,日复一日地装订报表,麻木遥望窗外起飞的机甲。听起来似乎没那么难接受。但一辈子都会有人指着他说:“看啊,那个是当年的猛禽王牌,现在还不是个金丝雀?这说明什么,说明oga就是不行。”所以白翎宁愿站着死,也不跪着受人侮辱。摆好所有棋子,上下两边各自空了一格,白翎弯腰找了找桌下,也没找到,只好说:“没法下了,缺了两个皇后棋。”郁沉摩挲着指骨,回想着说:“应该丢了挺久了。盒子里有备用兵棋,用那个代替一下。”白翎捏起多余的小兵:“只有一个。”“给你用吧,我可以不用皇后。”“不用een?”白翎惊讶反问,“那你岂不是输定了?”他如此笃定,不是自持水平高,而是客观陈述事实。国际象棋是模拟两国相争的游戏,棋子代表着各级将士的素质。玩家的表现,则决定了“战争”成败。与常规认知不同的是,在象棋规则里,威力最巨大的棋子,不是王,也不是骑兵象马,而是——【皇后een】追溯其缘由,一方面是因为古地球西方女性当权者众多。如埃及女王克利奥帕特拉,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俄国女帝叶卡捷琳娜二世等,无不生平斐然。另一方面,在更为古远的沙特拉兹时期,皇后这只棋子代表着“将军”或“首辅”,行政权极大。由此,een在棋盘中,既是被保护的对象,也是战争参与者。它不需要龟缩在城池内,反而在战场任意位置大杀特杀,是令敌方闻风丧胆的战斗家。在意大利语里,形象将其称为robio,意为狂暴的棋子。相比起来,kg的走位就要局限得多。更多情况下,kg需要守在棋盘后方,把持权力,等待皇后凯旋归来。所以,缺少一个“皇后”,就如同砍掉一条臂膀。任是郁沉有多么精谋算计,应变自如,战略充沛,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伙伴为他在前冲锋陷阵,他也注定在权力博弈中……满盘皆输。“无妨,我习惯了弃子开局。我看不见,要麻烦你报数记谱。”郁沉说得轻描淡写,白翎听得心有异意。……这老东西疯了吧,真以为自己做什么都是天选之人,能丝血狂打逆风盘?郁沉唤来ai充当两人的计时秒表。这一场,他执黑棋,白翎执白子。“白棋先行。”郁沉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白翎毫不犹豫选择了对弈场使用频率最高的“西西里防御式”开局。这种开局以斗争激烈,布局复杂著称,十分考验棋手的大脑运算力。更值得一提的是,这是一场快速赛,平均下来每人每步棋只有不超过30秒思考时间,极其需要双方全身紧绷,身心投入,灵魂都要交缠沉浸在搏杀里。……感知对方的思路,猜测对方的想法,从对手每一处嘴角颤动的微表情里获取细节,继而抓住机会,冲垮坚实的堡垒,攻城略地兴奋到头皮发麻。直到一方沦陷,被拽下王位,成为俘虏。白翎将其称之为【半小时狩猎的乐趣】。一上来,郁沉就为白翎疯狂的攻势稍稍惊讶了。“attack(攻击)。”白翎毫不留情吃掉他的马,“啪”得丢在旁边。
郁沉笑着说:“原来是熟成老练的狂战士。”白翎在指间来回勾玩着kg棋,对他意味悠长地威胁:“早点投子弃局吧,看在时间充分的份上,我还能让你舒服点。”郁沉在脑中复现棋盘,沉着冷静地用一秒分析完后十步棋,同时弯起唇角:“谢谢你的贴心,有机会我一定好好享受你的‘舒服’。”“从e4走到c5。”棋盘由64小格组成,每一格都有自己的名称。从左到右标号a到h,从下往上标号1到8。一开始,郁沉报着编号,白翎帮他挪动棋子。之后,黑白两子杀入战场中心,形成一片混乱。白翎觉得替他落子麻烦,便也把棋子一扔,向后躺进沙发,闭着眼睛在脑中想象那阴影交错的64个小方格——开始下盲棋。盲棋不需要真实的棋盘,棋手可以凭借强大的记忆力在脑海里形成持久的立体图像。每一次阵型变换,大脑就要跟着刷新一次。白翎曾经不喜欢这种玩法。它太过耗费脑力,精神力不足的人玩个两分钟就会脑干生疼,头皮一绞紧,瞬间烟消云散,什么控制步骤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属于顶尖高手的炫技游戏。不过d先生格外擅长下盲棋。他下起来速度飞快,算力恐怖,几乎不给对方喘息思考的时间,一度被人怀疑皮下是人工智能。白翎匹配到他,总是分钟不到就败下阵来。这时,对方就会发来一条消息:“没关系,分钟也很棒了。”带着浓浓的怜悯意味,让人一看就能把肺气炸。白翎气不过,番五次上他小窗打砸,天天丢【开局邀请链接】给他,比空袭投炸弹还猛烈。d先生脾气倒是挺好,慢悠悠上线,选一个看得顺眼的链接点进去,开好房间,等着白翎。“开吗?”“开。”就这么少言寡语,你来我往,断断续续约了十来年。白翎十五岁那年,突然患上了精神障碍。他注意力涣散,一睡觉就噩梦连绵,连开机甲时都会莫名走神,有一次在半空中失控,差点摔死。医生诊断,这是他分化失败和激素紊乱导致的后遗症。建议保守治疗,吃点维生素提高精力。白翎按医嘱服药,状态却越来越差,严重时甚至神志不清,给别人乱发信息。[指北灯]:≈ap;ap;我[desserped]:坏掉了?[指北灯]:……不好意思,刚手滑了。[desserped]:这已经是你这个月手滑的第十七次。[指北灯]:感谢您记得这么清楚。[desserped]:嗯,我会回顾我们的聊天记录。[指北灯]:?[desserped]:我偶尔也会精神不济,要不要跟我学下盲棋,把大脑操热一些,或许会缓解。[desserped]:更误。“操练”得热一些。[指北灯]:大脑嘛,怎么草都行,来吧。下盲棋不需要实物,没有时间和地点的限制。随时随地开展,随时随地结束。在d先生的指教下,白翎逐渐养成习惯。他会在野星炮火连天的指挥帐篷里,利用零碎时间来下棋。每当革命军战况胶着,补给不足,身心紧绷疲惫到极点,他就到网络上四处挑战对手,疯狂攻城掠夺杀得片甲不留,以期缓解现实中的巨大压力。赢完一圈,最后一站总是去d先生那里。d先生的棋风强势黏缠,密不透风,属于大开大合的古典浪漫主义打法。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人的后颈,在温柔的窒息中,收卷起毒蛇的尾巴,缓慢将人带进麻痹兴奋的大脑升腾,直到“死”前,也意识不到危险来临。被d先生盯上的人,便如走投无路的困兽,每一根神经都拉扯到极限,被逼到墙角,踩在崩溃的钢丝边缘,不甘迎接死亡又希望渺茫。在超高压算力的神经紧张中,肾上腺素拉满,整个身体都在为大脑供血,处于那种高度集中的状态下,甚至一瞬间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只能幻听到血液在脑血管中澎湃奔涌,发疯,炙热冲刷。“checkate(将杀)”机械提示音一响,棋局结束。从高高的浪潮顶端陡然坠下,跌进底谷,浑身酸软。人到中年的白翎会大汗淋漓地缩进冰冷的被窝里,挣扎捂住羞愧的脸,热裸的肩头乱颤。对大脑神经极限压榨后,最终解脱,会让人错觉地产生蹦极式的放松与……快乐。——在战场中,这就是一个孤独老兵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checkate。”一道醇厚磁性的声音浮现在背景音。被击穿了。白翎仿佛被电流击中,蓦地睁开眼睛,慵懒卷曲的金发晃花了他的视线。……串频了,这可不是那位绅士。是那只风骚的老东西。空气中缭绕着醇醉发酵的酸味,郁沉本能深深一嗅,贪婪地把沙棘信息素收入鼻腔。他眼底掠过一抹炙暗,斟酌着问:“你刚才的呼吸不太对劲,哪里不舒服吗?”“……没有。”白翎欲盖弥彰地抓起外套,颠着小喘站起来。他吞了口唾液缓了缓气息,逃也似的说:“你赢了。”他腿肚子打颤地走到门边,湿淋淋的裤子贴紧腿根,让他羞耻得扶着门框歪倒了下。ai监控着空气里爆炸的信息素,找到了湿润源,将沙发上被漏油机械小鸟坐过的毯子举起:“请让一让,我需要去烘干毯子。”咚,远处一声暴力的关门声,小鸟跑了。郁沉也站起来,往书房深处不自然地走了两步,忽然顿住了。金发浮躁地摩擦肩头,他扯了扯禁欲的衣领,脖颈泛红处隐约浮现出金属偏光色的逆鳞。ai尽职问:“主人,您要去小浴室啊,需要提前放泡澡水吗?”“不用。我冲冷水澡。”说完,郁沉不耐烦地舔着牙尖,抽出腰间皮带,握在青筋棱起的右手,命令道:“把那张毯子给我。我会在浴室待久一会,不用进来侍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