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雁蔑道:“就这事儿?”
“听口气,吴老板早就知道了?”花时道,“周丞相耳目灵通啊,这都没瞒过他。”
吴秋雁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放心,我不会叫兰公子碰盐的。”
花时道:“哎,反正他从来不听我的话。”
艳阳下,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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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旭晓行夜宿,躲避追兵,绕开人群,到了渡口乘私船逆流而上,不过五天便到了湖州。
湖州虽不及两淮富庶,却有天府之国的美誉,地形险峻,易守难攻,民康物阜,商贸繁华,也可称得上遍地膏腴。
巴山蜀水,绚丽多姿,兰旭却没什么心思欣赏。他一路上低调行事,不多言语,进了湖州城,发觉城墙栏目居然没有布告他的通缉令,不由思忖:是皇上的旨意,特地绕过了湖州,方便他行事;还是当地另有一股势力——无记业——强大到可以只手遮天,甚至能影响官府。
若是前者,皇上到底少不更事,做戏手下留情,反倒会弄巧成拙,惹无记业忌惮;而若是后者,足说明无记业树大根深,裁枝修叶尚可,要想连根拔起,其中盘根错节,恐怕最后会引火烧身,得不偿失。
兰旭决定先从通缉令开始,摸清无记业在湖州的影响力。他一路打听过去,天马镖局是当地有名的镖局,人尽皆知,就坐落广安门外南大街,装潢恢宏,气派非凡。
兰旭正循着路走,忽然面前飘洒下大片大片的金纸,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抬头望去,前方一座雕梁画栋的戏楼上,几个华冠丽服的少年正嘻笑闹着往空中抛洒“金纸”,密密麻麻像“大如席”的金色雪花,一边大叫道:“掉金箔咯!谁抢到是谁的咯!快来抢啊,比比谁抢的多!”
衣着普通的百姓饿狗抢食般一哄而上,你争我夺,抢破了脑袋!场面一片混乱,里三层外三层,道路拥堵得水泄不通。楼上的少年指着楼下的百姓,看了一场精彩的斗鸡似的哈哈大笑,见有人为了一片金箔打起架来,不仅不制止,反倒火上浇油:“打起来,谁赢了,天上就掉金疙瘩!哈哈哈哈哈!”
中间为首的高个儿少年对两边的少年道,“你看他们,逗死我了,跟狗抢屎一样!”
两边的少年附和大笑,开心欢乐。兰旭皱皱眉,不愿多事,但此路走不过去,他对湖州不熟悉,不知道从哪条路能绕过去,刚要转过身,忽然听到楼上高个儿少年用招呼狗的声音朝楼下道:“嘬嘬嘬,你怎么不抢呢?来呀,抢的多,小爷就赏你金疙瘩!”
兰旭以为是在挑衅自己,反感地望过去,却原来不是叫他,而是一个不耐烦扒着人群,要冲出前路的青年。青年二十来岁,浓眉大眼一身正气,身着短打,瞧着颇有些拳脚,手里拿着个碧绿的荷叶包,兰旭来的时候见过,是一家宾客盈门的酱肉馆的包装,一路走来几乎人手一个。
青年对这些纨绔少年很是反感,翻个白眼,径自要走;楼上的少年被激怒了,左边的少年拉开弹弓,一颗弹丸打掉了青年的酱肉。
青年气得一蹦三尺高,叫嚣着冲进戏楼,又被戏楼的打手层层围住。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兰旭则压下斗笠,牵着马绕路而行。
在和天马镖局接上头之前,他还不方便露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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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镖局的林镖头身形魁梧,少言寡语,粗壮的双腿敞坐客堂主座,威压毕露。看完兰旭带来的信之后,犀利的目光打量了兰旭几眼,然后叫来个小杂役,领着兰旭去后院安顿下,全程没和兰旭说一个字。
兰旭初来乍到,默默观察,减少交流,正合他意。天马镖局占地广阔,风格粗犷,绿植稀少,最引人瞩目的便是正中的演武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不逊于公主府。穿过演武场,是一大趟的大瓦房,足有十来间。
小杂役带他进了其中一间屋子,敞亮空旷,桌椅用品一应俱全,东西各放着一张床,西边靠门的那张已经有人住了,兰旭看着叠放整齐的被褥和干净整洁的房间,松了口气,至少这位室友是个齐楚人。
小杂役道:“你就暂时住在这儿吧,每日卯时起,一日三餐定时定点,错过可就没了。你刚来,先熟悉熟悉,等着管事安排,没事儿的时候就去演武场练练,”又道,“瞧你这小身板,是个读书人吧,文书账房现在不缺人,平日里有点眼力见儿,超过一个月白吃白喝就滚蛋。还有,记着最重要的一点,守规矩,别惹事!听懂没有?”
小杂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来了通下马威,兰旭照单全收,接过钥匙,刚收拾好床铺,身后响起门开的声音。
兰旭转过头去看未来一段时间的舍友,却见此人身形有些眼熟,日头西斜,照出一个黑洞洞的剪影,辨不出面目——也确实辨不出面目,这人正龇牙咧嘴地捂着眼睛。
兰旭好心道:“你没事儿吧?”
那人没想到屋里有人,怔了怔,放下手,露出肿成乌眼青的双眼。兰旭从变了形的五官中勉强辨认出一丝熟悉:正是和戏楼上那些少年起冲突的青年!
兰旭打量他一番,又见他手里没了荷叶包,猜出他没讨到什么好,一边在心中感慨“好巧”,一边扶着他坐到椅子上,回头拿了面盆要去打水,临出门前叮嘱道:“别碰眼睛,当心感染,我去打水,回来用水擦擦,镇一镇。”
青年视力模糊,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安排个明明白白。等到兰旭回来,用水敷了眼睛,青年终于能从横成一线的细缝中看清兰旭的脸,瓮声瓮气道:“谢谢啊,你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