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旭又是一怔,俄而挺直了腰板,认真道:“除了血亲,也会有旁人,不计得失地对你好的。”
“……为什么?”
“因为你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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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花时躺在床上,凝望着窗外弦月。
唯一的儿子。
因为你值得。
两句话交替回响耳侧,鬼魅般飘渺徘徊,挥之不去。
他想要父亲,他的父亲不想要他,却以陌生人的身份,只因他的值得,而对他好。
花时矛盾不已,尤其在见识过了兰旭的美好之后,比之印象中年轻伟岸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怎能不让他心生惦记?他依然恨他,恨他的遗忘,恨他的乐不思蜀,更恨他为什么要对他好,却点到为止,不满足他的饥渴。
他不光想要兰旭作为父亲的爱,他还想独占兰旭偏疼的爱——一切的、全部的、不参杂任何杂质、独属于花时的偏爱。他想要父亲的眼中心中,自己是无可取代的第一位——这本就该是他的位置!
但他始终比不上晏果。
他三番四次地试探,拼命自欺欺人,为父亲找借口:也许、也许正是因为有了晏果,有了与公主组成的这个新的家庭,给了父亲新的寄托,才会前尘尽忘而不悔。
那么——如果父亲的身边只剩下了他,唯一的他呢?
花时凝望着窗外弦月,月如刀,割断了他最后一点念想。
自从晏果成功出笼,花时在晏果的心中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什么嫉妒不满,通通拍拍翅膀飞出了九霄云外,对花时的钦佩犹如滔滔江河绵延不绝,一心一意地把花时视为至交好友——这可是他有生之年遇到的,破天荒让他爹缴械投降、放他去玩的人!他娘都不成!
同时,花时自有一套经管小公子的办法,连着几天,他陪着小公子外出游玩,随口吟诵的诗句,在恰如其分的景色中,让小公子过耳不忘;小公子喜听异域趣闻、民间故事——这是宫廷礼教空缺的部分——而边关出身、江湖挣扎的花时正能满足小公子的渴求。一来二去,小公子不说出口成诵,倒也能旁征博引,在书房里坐得住了。
兰旭乐见其成,确定花时与果儿中毒一事无关后,有这一份格外的愧疚打底,他对花时更是欣赏;些许时日相处下来,不经意时,眼前的花时就会模糊成他的爻儿,心中不可名状、不足为道的隐痛,迫使他对花时愈加上心,得到什么新鲜玩意儿,或者宫里下来的赏赐,都惦记着给花时一份儿,如同给爻儿的补偿。
花时也不负众望,在他的影响下,果儿日渐向好,照之从前的不思进取,居然也有了些积极向上的模样,就连宫里都风闻了:除兰旭外,公主府又来了个能制住小公子的大人物,太后和皇上好奇不已,但因花时武举人的身份,会试之前理应避嫌,遂催着小公子赶快进宫,好好描述一番这个奇才。
花时自有分寸,带着小公子出门玩儿,特地选择了郊外人稀、景色宜人之地,不叫小公子再听到关于兰旭的风言风语——全因着兰旭事前没嘱咐他这般行事,如此大展信任,花时自然礼尚往来。一时间公主府的气氛欣欣向荣,就是府里的狗,在开口之前,都先朝人咧咧嘴。
这日,晏果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只促织,献宝似的送给花时。花时拎过精致纤巧的绣花提篓,左瞧瞧右瞧瞧,找不到开笼的地方,最后只能从竹条空隙间窥探内部,里面一直硕大的蟋蟀翻转腾挪,精力十足,没一刻停歇。
晏果见花时动作生涩,叽叽喳喳地主动介绍起促织的乐趣来,还说这是最近风靡京城的消遣,讲到口干舌燥,却见花时面上安之若素,仿佛他的激动成了一出滑稽戏,不禁恼道:“喂,我说了大半天,你听懂了没有啊!”
花时把提篓抛回去,问道:“那奸商要了你多少钱?”
“你、你说什么啊,你懂不懂,你好好看看这个头儿,这品相,这颜色,这叫蟹壳青——”
花时不屑道:“这种货色,专捡你这种有钱的小傻子骗。”
“你——”
“愣着干什么,换身儿轻便衣裳去。”
“干什么?”
花时哼笑道:“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好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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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时带着晏果去京郊野地里抓虫,一直到月上枝头,才得了两只。小孩子一沾玩乐,便忘了时间,顺儿急得抓耳挠腮,又得盯着被草丛淹没身影,省得和小公子走散;最后还是平安出了个主意:他先回府禀告公主和驸马两位公子的行程,顺儿就在原地伺候。
花时得的两只蟋蟀,是难得一见的青黄头,通体乌黑油亮,头圆牙大,机敏勇武,品相上佳,但非绝品,因一只腿短,一只项窄。这个品种一向生长在骄阳普照、燥气旺盛之地,阳气越炽,战力越惊人,最佳产地当为淬火集砖的败窑。
京城没这个条件,这两只蟋蟀已是难得,很是经过一番斗智斗勇,借了月精之华,才削了它们的斗志。凭着这俩,要击败公子哥儿手里的漂亮玩物,绰绰有余。
晏果听了花时的讲解,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花时有意锻炼他,偏不如他的意,激起晏果的好胜心,喂了他几招后,才卖个破绽,将两只虫交给他。
晏果开心地抱着绣花提篓,上午的蟹壳青早被他放归故里了。一抬头,才发现已近午夜,平安那一去,竟一直没复返!晏果直接炸了毛,催着顺儿和花时就往家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