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悲不喜地轻声道:“今晚总算满意了么。”
“师父……”她不知是入了梦还是怎么的,眼角有微微的湿润。
身边的兰花灯寂寥地亮着。他的怀抱也很清浅,平素不曾有过谁在这怀里停留过,所以很干净纯粹,没有女子喜欢的风流和暖香,而是清风和草木的味道,同样令人着迷。
他坐了许久,闭眼间脑海里还残留着多年以前的画面。这样一个美丽的人,在他眼前生生枯萎,化作晶灰,融入在了漫天无际的大雪里。
东溟国的梅花,那时开得尤为鲜艳。像是在泣血一般。成为一道雕刻在他脑海里的风景,永远也抹灭不去。
再睁开眼时,北九渊看见怀里的清池依旧安然,他总算露出一丝丝欣慰,指端抚过她的发,低低道:“这一世,就做个寻常人,无忧无虑的也好。”
下山时,北九渊双手抱着清池,一步一步走得非常稳当,怀里的人丝毫没有被惊醒。那兰花灯依旧静然放在断石边上,闪闪烁烁。直至北九渊的身影走远以后,它才跐溜一下熄灭了去,整个灯身都化作了虚无。
那灯本是给清池照路,北九渊自己用不上。走过寂静的巷陌小道,北九渊重新回到了王府。清池对王府的格局不熟悉,殊不知北九渊只是带她绕着王府走了半圈便上了山,而那断石下的园林人家正是王府的格局,就连那后山也是王府的。
翡翠园里安静如初,桃花不见了,院子里也没有蛙鸣虫叫和孩童嬉戏了,世间万物都仿佛陷入了短暂安睡中。
北九渊轻车熟路地进房,把清池放在床上,替她掩过被子便离去。
清池梦见了她的师父。才短暂时间不见,师父却长出了花白胡子,好像真要得道成仙了一般。他笑叹着对清池说道:“孩子,为师就只能把你送到这里。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是孽是缘,也要靠你自己去琢磨。”
清池像当初吴小胖找他爹娘一样执着地问:“要怎样我才能找到你?”
师父却越走越远,任她怎么努力跑也追不上。依稀听得他道:“有缘自会相见。”
第二天早晨,清池醒来时像经历了八百里长跑一样,累得慌。师父没追上,她却快跑断了腿,深刻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梦游了。
昨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除了没追上师父有点不愉快以外,其他的还是蛮愉快的。她想起北九渊,头发乱糟糟的,在晨辉里眯着眼笑起来。
北九渊说话算话,他人虽没出现,果真叫柳絮给她兑来了一口袋的铜钱。柳絮便是暂时分配在翡翠园里的丫鬟,做事勤快很是机灵。
当时清池高兴坏了,抱着沉沉的铜钱感慨:“贫道这辈子都没赚过这么多的钱。”
一上午她都在编金钱剑。确实这些数量够她编十把剑都绰绰有余的了。北九渊今天一天又没在家,清池手里有事做,一点也不想他。
到了下午的时候,柳絮便到翡翠园里来询问清池:“小道长的铜钱剑做完了么?”
清池看了看自己的杰作,一把把整齐地摆在桌上,吐了一口气,道:“贫道做完了。”
柳絮笑眯眯道:“那小道长请随奴婢去见新来府上的客人吧,王爷吩咐过,是专程为小道长请来的。”
清池一听,还有她不得不见的客人,是谁?她认识吗?不会是师父吧?
这样想着,清池高兴极了,没想到北九渊这么有良心,竟私底下就去帮她找师父去了。于是她兴冲冲地随柳絮到了前院。
结果见了人,发现又不是师父,对方是个留着短胡子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一件青色长衫,一身的酸腐文人气息。
清池大失所望,道:“贫道不认识他。”
柳絮道:“这位是今日新请进府来的方先生,王爷吩咐,以后方先生便是小道长的夫子了,在府中为小道长教学。”
教学什么鬼?以后她要在这里读书学习吗?清池觉得头顶一片灰暗,她最讨厌上学了,这么大个人了还上学,丢脸不丢脸?
清池拒绝道:“教什么学,贫道不学。何况贫道想学的方先生不会,方先生会的贫道不想学。”
说完清池就欲走。说柳絮机灵可一点都不假,见状当即苦下一张脸,未语就先泫泪,道:“小道长不要啊,这是王爷安排给奴婢的任务,若是奴婢完不成会受到王爷责罚的……道长不知道王爷发起怒来有多可怕,上回有个丫鬟忤逆了王爷就被打了三十大板,上上回有个家丁还被打断了双腿……”
清池面瘫状:“他有那么可怕么?”
柳絮点头:“可怕,太可怕了!王爷可是战王,杀人不眨眼的……”她泪目可怜道,“道长也不想奴婢变成那样吧,奴婢还没嫁过人没生过孩子,还没活够,道长就可怜可怜奴婢吧……”
清池感慨道:“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王爷好冤枉。可北九渊出门前放下话了,不管柳絮用什么办法,都得把清池哄到学堂里去,这样她才会安分一点。
最后清池见柳絮实在太可怜,就勉强同意了。打算等北九渊回来,再好好和他谈谈。
没想到一入学门深似海啊。
王府里辟了一个院子出来给清池做学堂。夫子一对一地教她学问。
但是她一听到夫子开口,瞌睡就接踵而至,睡了一个上午又睡一个下午,第二天接着睡。清池想找北九渊好好说说读书这件事,这几天北九渊却像是故意躲着她一般,人影也看不见。她实在忍无可忍,摔书准备出学堂时,柳絮就又泪目地把她望着。
清池只好又回学堂去待着。
但见方先生拿着书正满嘴念着字,他也不管清池有没有在听,清池也不管他有没有认真在教。他们彼此都对对方这样的老师和学生感到很绝望。
清池手边放着课本,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看着方先生的面向,忽然道:“方先生,贫道看你印堂发黑,眉毛下垂,双眼无神,面色无光,最近可能运气有点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