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爷与朱晓东师长有些旧情义,第一轮去“解救”朱家锡的人里有他,第二、三次去,朱家锡瞅着个人人争相发表演说不听别人理论的机会,凑到他身边把智勇支队与班宇的旧账拉了一下,恳请他要把那边格挡住,千万莫给吴家公子晓得这边的纠纷,莫让他搅合进来。
吴大爷粗听着那些过往,有些恍惚,消化了两日才想清楚,那小子、那混小子果然是吴家好男儿,没给祖先丢脸。
对于朱家锡的请托,吴大爷倒也存了份心思,秘密打探滇西动静,歇了些时日,没有勐达什么坏消息,他才舒了口气。只现在眼看朱少爷入戏太深,竟然连他太太都不见了,中央军那方又有这样那样根究的传闻,吴大爷觉着这些情况还是该让吴崇礼晓得。
吴崇礼撂下话筒只气得浑身发抖,刀昭罕却反应迅速,短短十来天,家产分配好了,责任交脱手了,“上昆明!”
这个时候上昆明,不管能不能救出朱家锡,龙潞游击支队最终能不能被正名,刀头人都将被挂上“叛徒”的牌子,佩戴终身。
土司衙门会晓得班宇寨在三年里阳奉阴违的作为,虽然可以辩解说刀头人是为着给勐达寻条后路,但不遵从土司之令就是背叛,绝对不可能得到原宥。
刀昭罕唯一能做的减少牵连的对策,便是保护好阿哥一家,把他们装扮成“被背叛”者。
至于上昆明后的结局,刀昭罕仔细思量过。
一着,朱家锡得到赦免,智勇支队被正名。那就两下都好,最多以后不再回勐达。
二着,中央军不放过朱家锡,并把他的一切往来者都视为共犯。若这样,或陪着朱少爷蹲牢房,或逃亡天涯……
关于此次去昆的缘由和风险,刀昭罕没有瞒着六武士。
岩善、桑乜和依座无家室之累,表态说头人去哪儿他们去哪儿;岩吞和依旺两兄弟据说进行了一场比试,最后岩吞胜,跟着头人出发;岩静是家中长子,刀昭罕坚决不带,“我虽还是头人,以后班宇事宜全要仰仗刀少爷,你和依旺留下来正好辅佐他。”
岩吞一旁赔笑:“头人老爷,我们四个走了,他二人留下来也难讨土司欢心吧?”
“依你之见?”
“既然此番已打定了离开勐达的主意,那就用不着留后路了。依我看,岩静和依旺可以把家眷都归置好,先撤去缅甸。”
“缅甸么……”当年跑滇缅路,刀昭罕在缅甸很置办了些产业,后来日军忽然攻占仰光,那些房产财物只怕也存不下来了,然则当初在缅甸打通的人脉不会全部消失吧?
岩吞看看人在心不在的吴少爷,转向急速思谋盘算着的头人老爷,追了一句:“若昆明事败,我们总要有个去处,国军再强悍,也不能把手伸到缅甸吧?”
于是刀昭罕下了决心,将财产全部取出,一部分带上昆明,一部分交给依旺去缅甸铺路,至于刀少爷,有点对不住了,你的便宜阿爸委实留不下多少家产给你——想象一下属官太太看见空荡荡的头人府邸后气急败坏的样子,那样的愤怒和惊诧或许更能取信于土司吧?
一路加鞭不停歇,甩掉几个日出日落后,一行六人赶到了省城昆明。
来不及体味近乡情怯的心情,亦顾不上打量繁华的春城街景,吴崇礼夫夫直奔吴公馆。
吴大爷已等候多日,接着吴崇礼上下打量,“崇礼……”
三年不通音讯,有太多话要说,然则又觉得这些话可以等办完最紧急的事后再细细摆谈,但若那桩最紧急的事情办砸了,还有没有机会拉家常?
自朱家锡的通缉令传到昆明后,龙云政府大为震惊,朱家锡是龙主席任命的龙陵县长,你远征军凭哪样通缉?
朱晓东旧部和战友纷纷出动,有气节的商界同仁亦各想法子,然则无用。
中央军真正想针对的是龙云系,小小朱家锡不过是阵前卒子,杀鸡儆猴。
龙主席敏锐地察觉了委员长的野心,于是丢卒保车抢先一步把朱家锡软禁起来。
“崇礼啊,你出征过缅甸,都说远征军与你相熟,我们滇军的法子已经用焦了,只得你去试试。龙主席也说,家锡这事,须得中央军解除通缉令才行,你且放手去做,要钱要人,只管开口……”
“大伯,第8军的李弥曾得过您的——”
吴大爷打断他:“崇礼,李弥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他既然避而不见我们这些老上司老同僚,我们也不能把脸舍到沟里去,莫再提他。”
“……”
吴崇礼详细询问了朱晓东旧部疏通的路子,觉着他们已做到了极致,却依然不能撼动远征军司令部“解决”朱家锡的决心。
他烦闷之余偷偷与刀昭罕道:“莫非家锡兄处决的远征军败类里,有国军哪位将军的公子?”
吴崇礼在国军的人脉,不外就第200师的那几位兄弟。第200师从畹町回来后驻扎于昆明近郊,吴崇礼寻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前去“拜访”。
他最想见的人是莫言中尉,听说莫中尉深得上司器重,最近又升官了。他在营地外等了两个小时,卫兵来传话,说长官开完会议后有急务,已从另一道门走了。
他晓得莫言是故意躲自己,但他别无他法,厚着脸皮每日都去,换着营门蹲守,有一次依稀见着莫言坐在军车内,但军车开得太快绝尘而去,让他来不及拦阻。
连着奔忙多天毫无进展,他终于放弃了,躺在刀氏寓所的槐树下,似乎在思谋下一步行动方案,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回想亦不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