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崇礼探头探脑:“那位一上课就说‘痛饮酒熟读《离骚》,方为名士’的闻先生?”
“先生在楚辞、诗经、乐府、庄子方面都下过十年以上的功夫,可惜我时间不凑合,只能听他讲《楚辞》。诶,你倒有时间?”
吴崇礼忙缩脖子:“痛饮酒还行,三字经我且读不顺溜的,听他先生的课……”
看见闻一多先生走进一家画斋,林宽叹道:“这物价,连闻先生这般一级教授都要靠为人治印来贴补家用了。”
两人感叹着,来到南屏大戏院。
这时候新的外国片已经进不来了,影院循环安排旧片子,而那些旧片子,也是很值得反复看的,比如今天这部改自小说《呼啸山庄》的《魂归离恨天》。
要说刘淑清女士,真是能干能想,她开创性地请来专职翻译,用幻灯把翻译好的字幕打到银幕两侧,即保留了影片的原汁原味又方便了不擅英文者。林宽就比较欣赏这点,直说这种方式该全国推广。
“由稚吾先生的翻译真是又雅致又传神。”吴崇礼听着英文看着中文,觉着自己上了一堂美文鉴赏课。
“前些时影片太多,吴宓先生他们也来客串过翻译的。改天你再请我看?”
“那还得林兄您有空。”
轻松的日子没过两天,9月,日军登陆越南,云南一下子从后方变成了前线。
蒋委员长的为人,虽然大家不怎么议论,但都了然于心,他老人家是对谁也不放心的。
滇军武器精良骁勇善战,但听命于龙主席,所以委员长调滇军出去后就抓着不放回来,一直安排其在前线查缺补漏。如今云南吃紧,他总算让滇军回乡了,命其驻滇南防御。
滇军回防,云南父老乡亲都喜笑颜开,唯有吴崇礼不太欢喜。
当年为他打群架的连长、排长,有战死的有废了留在外面的,却有两个戴着军功章回来了,且升了官职。这两位军官有资格回昆明休个假,竟同时来找他。
自古民不与官斗,官不与兵斗,吴崇礼真切晓得了什么叫因果报应。他不好待在刀氏寓所丢人现眼,更不敢回小白楼在玉蒽面前失去“父亲威仪”,只得躲进了吴公馆。
上回刀昭罕送来的卡车,老太爷一辆自用一辆给了吴二吴三两兄弟,这是老太爷偏心,吴大奶奶却把怨气发吴崇礼身上,这次自然不准吴大爷出面替他解围。把吴家公子生生憋成乌龟,不敢探头出吴公馆。
好在——好在日军攻势不减,滇军所有官兵一律销假进入战备,吴公子才在变成吴公馆的踏脚石之前,出了关。
出了关才发现街上的紧张气氛已不同于前。虽然山北边的日军正穷于应付八路军的“百团大战”,山西边的日军却已进占印度支那,而山南边的日军最让人胆颤,他们已攻下最后一重山,步步逼近昆明。
应该说,好在——好在日军贪心进占印度支那,侵犯了大英帝国几百年来的苦心经营,新任首相丘吉尔才抛弃“不应该为了声望而招致日本的敌对”的幻想,改变对日政策,于三个月期满时“信守承诺”重开滇缅公路。
昆明城里再度繁华起来,与此同时,刀氏寓所也热闹起来。
刀昭罕大哥——刀属官送其子来昆求学了。
刀属官在昆明也有府邸,刀大头人却说那里没有水喉没有锅炉,昆明冬天比勐达寒冷,刀少爷还是住过来方便些。
吴崇礼以为刀昭罕不晓得自己常住这边才热情招呼侄子过来,心里便有些歉意,想着怎样安置刀少爷才合适。
岩吞却明白,头人听了滇军回防军官的举动,又着急了,上次派出了玉蒽“示威”,这回又派侄子来当“眼线”。于是岩吞张罗着把前院的一间偏房改成通热水的盥洗室,请刀少爷住前院。
刀少爷十五岁,热地方的人成熟早,看着挺壮实一青年了,神情动作又时不时透着股孩子气。他性情温良,自幼尊崇文武双全的叔叔,满心以为让叔叔着紧的人肯定不平凡,来前又被耳提面命要听吴少爷的,因此对吴崇礼言听计从,常常睁着一对大眼睛,崇拜地看着吴公子。
吴公子一激动,决定担负起刀少爷的教导责任,教了几天,没耐性了,灵机一动找来林宽做家教,即解决了一方的求学问题,又解决了另一方的生存问题。
于是,林先生和学生一道崇拜地看着他。
于是,自我感觉倍好的吴公子在刀氏寓所住得越发舒爽。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交代,这章的部分内容是为了梗而梗。去年暑天,一个地名在娱乐新闻里高频率出现——保山,很奇妙的名字,很奇妙的地方,这就是最初的梗。自然的,杂七杂八看了些东西后,梗也就面目全非了。仅以本章纪念那个起梗的夜晚。
焦心交心
对于英国人在滇缅公路上的摇摆,日本人其实不在乎,10月7日占领越南河内,他们的眼睛已经看见了昆明。
从昆明到河内,若在地图上比划测量,直线距离仅540公里,比到陪都重庆还少近百公里,那些来自苦寒酷热之地的小鬼子,早就仰慕四季如春的昆明,现在条件便利,自然要时时造访。伙夫开始刷锅煮饭,飞行员发动轰炸机,到昆明上空“蹿儿”一圈回去,正好饭菜摆上桌。
有那算术好的中国人掰着指头给他们记着数,到年底打总结,发现近两个月小鬼子们就这样赶午饭般地来昆明“蹿儿”了十七回。
刀少爷到昆明后,吴崇礼本以为带着他跑警报会展不开手脚。刀少爷却很是机灵,且说:“我来时就碰着轰炸,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飞机冲着车子压过来,比这个凶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