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昭罕在勐达的府邸仿汉地建筑,木质砖瓦结构,房间里也仿汉地摆设,有八仙桌、高衣柜、和气派的雕花大床。
吴崇礼进了主室,见刀昭罕闷坐在床边,于是行个礼客气请教:“我分不清方向,劳烦头人先指下南北。”
刀昭罕只看着他,不掩情动和欲念。
他挨过去,跪下,撩起男人的长衫,挠着那鼓囊物什,一脸关切。
“肿成这样了,我给你解……”
工地上
滇缅路的险峻和艰辛远超预期,吴崇礼跟马帮是走过滇缅全程的,有路走路没路开路,遇山翻山遇水涉水遇到大江就溜索,修公路却不同。
公路是给四个轮子的铁家伙跑的,若要数出铁家伙比马强的优点,几驮子驮不完,但其致命伤也很显眼——没灵性。
马可以涉河挂溜索,会自己找路避开危险,马帮大锅头常说,上了马帮路,人就得听头马的。但铁家伙不行,铁家伙得靠人指挥,人出脑子,铁家伙出力,两者协调好上路了,命就交给了路。
路能带来多少效益尚未可知,眼目下它堪称是卷钱的大漩涡。中央拨款且不说,有识之士的捐款也很是客观,尤其摆夷土司不但出工还出钱,如干崖土司刀京版就慨然捐出了5000大洋。
彼时中央政府南迁,党政要员发国难财之丑闻频起,段纬主持的工程处却如出淤泥之白莲,无贪污虚领款额的工程师,亦无怕苦累逃回内地的技术员。
滇缅路汇聚当时国内最著名的土木专家、最认真的知识青年,虽中央政府敕令“先修通再修好”,但依安全和责任计,每一块石头、每一个坑,亦力求做到扎实平整。
为抢工期避开雨季,滇缅公路沿线近30个县约20万劳工被征集来到公路上。劳工大军与公路测量队伍同时上路,每隔一丈站一个人,餐风露宿,白天紧张施工,夜晚只能睡于岩石之下、洞穴之中。
可以说,这是一条用手抠出的公路,这是一条用脚踩出来的公路,后来任腾冲县公路局局长的刘楚湘曾作《滇缅公路歌》,诗中写到:“山高万仞兮,萦回下上;谷深千寻兮,盘折来往。石岩巉巉兮,千夫运斤;磴道磷磷兮,万夫用刬;洪流汤汤兮,锢铁架梁;溪水潺潺兮,甃石埋管;山崩岩塌兮,葬身川原;奔涛怒浪兮,漂尸河岸;蛇雨蜃风兮,瘴疠交加;蝮螫兽啮兮,肢残腕断。吁嗟乎!”
吁嗟乎!
缺机械、缺雷管,不缺的只有人!
没有挖掘机,且有锄头铲子;没有压路机,且有人拉大石碾子;没有水泥,烧制石灰和粘土;没有雷管炸药,自制火药。
山崩岩塌兮,葬身川原!
某某山前日爆破炸飞了八人,某某段压路的石碾子没拉好碾死了五人……
刚开始这些消息常让技术员们食不下咽,后来是沉默,再后来心里默默警惕,“所幸我们这段还未出事”,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连痛苦哀伤的眼神也没了。
不能说他们麻木不仁,在吃饭的休息时间,在劳工们睡觉的时刻,他们会把图纸反复演算,他们已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施工”,也意识到“技术”的责任。
修路是艰辛痛苦的,但也不乏趣味,尤其对林宽等从沦陷区来的青年,摆夷在他们眼里充满了异域风情。
“新妇卸妆荷锄行,乳娘襁儿担畚进。”(注:《滇缅公路歌》,刘楚湘,1938年。)
阿妈阿奶出工了,小孩子也跟来,来且不是只身来,吱吱跳来跳去的猴子、长尾巴的鹦鹉、五彩斑斓的锦鸡也要抱着来,工地上鸡飞猴叫甚是热闹。
摆夷女人个个是干活好手,短衫筒裙更显腰细腿长。
女人们挑着沙土一摇一摆走过清晨,婀娜的裙摆缀满露珠;女人们背着石头一步一顿走过黄昏,俏皮的发髻洇开彩霞。
这时候,林宽就要问,崇礼啊,摆夷姑娘这么美,你怎的不爱?
对于吴崇礼是摆夷头人太太的事实,技术员们开始是不解带嘲讽的,后来却秉着入乡随俗的态度敬而远之了。
这自然要归功于摆夷人对头人太太的敬畏和刀大头人摆出的排场。
技术员们不过是通过临时培训的“流民”,尚缺官僚气派,碰到劳工背背篓起担子,搭把手端一下是正常事,举手之劳能换回个灿烂的笑容,一天心情都是愉快的。吴崇礼却没这个待遇。
劳工们口传目接,很快就把他认实在了,他走过时,摆夷人尚要避让一旁,哪里还敢劳他帮忙?
且刚复工那段时间,头人尤其关心太太,每天日落就遣武士来接他回班宇寨,或骑马或骑象或滑竿,恭敬得如接土司大人。
吴公子到不以为杵。他本不是低调的人,又学了些英派的享受作风,工作、休闲两清得紧。那些上海交大、唐山交大、复旦大学、清华大学、哈工大等科班出生的刻苦学子们,干起事来也当苦读寒窗,恨不得不吃不睡嵌在路上,吴公子且受不得这类连轴转的苦楚,有刀大头人给搭梯子,他乐得顺着下。
林宽曾经问道:“崇礼,你乃新时代懂科学的青年,讲民主有理性。而摆夷的贵族,把血脉传承看得比头脑重要,下雨刮风要请示佛祖,出门走道要请巫师卜卦——我且试问,你跟那个土皇帝有什么恋爱可谈?”
吴崇礼笑得高深莫测:“爱情是新女性嚼了吐吐了嚼的舶来品,我不信奉佛祖却也不信奉爱情。”
“然则你与头人又实实在在做了夫……成了亲。”
“想不到林兄还如此罗曼蒂克,试问,中华泱泱五千年历史,婚姻何时担当过爱情之果的责任?然则值此修路之际,我与他尚有同一目标,算是非常时期暂时抱有共同志向的革命伴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