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杨女士感叹造化弄人,吴崇礼也感叹命运安排。
两年了,刀昭罕竟出落得越发可人。
刀昭罕曾是勐达土司麾下第一勇士,后来做杠头多年(注:应为“(田亢)头”,由贵族担任,管理多个村寨),武艺却没歇下,身材依旧匀称挺拔。他微微侧身听吴四爷密语,长衫圈出刚劲腰线,在深秋的金色阳光中微微起伏。吴崇礼记得,那腰腹一圈是红如火的莲花文身,每一片花瓣上都有一只展翅开屏的绿孔雀,腰线以下……
吴崇礼舔舔嘴唇,思绪自然要飘回那个y乱夜,屋外密密麻麻的雨声像鼓点,为纠缠的两人打着节奏。身上人有力的臂膀、矫健的长腿、紧实的胸膛和韧劲的腰臀……
“崇礼,这次乘刀先生来,你们的事情要说清楚。祖父的意思是,当年是你错在先,土司以婚约惩罚理所应当,如今两年过去了,你又有军职在身,与男人结婚实在不成体统。马帮大锅头也打听过,刀昭罕不好男风,当年是受你……总之这事,尽量协议了断,若他要补偿,只要还允许吴家商帮从他属地过,吴家什么条件都是可以答应的。”
“条件么……”
“你需与他好生谈判,能签下协定最好,有协议想必土司也不会再为难。这次修滇缅公路,祖父自然要捐款的,若你们谈清楚,吴家会追加一笔任土司发落。这是吴家的赔偿,你且记着,谈判不顺时方可提出来。”
“协定么……”
吴杨女士见儿子神不守舍,忍不住呵斥:“崇礼你见不得男人么?这多事之秋你能不能醒点事?后院那驮子东西看到了吗?刀昭罕大手笔送的,你记得告诉他,我家没有动过,会原物奉还。喂,跟你说话,眼睛看哪里?”
“再过两天我就上前线了,多看他两眼不亏。”
“眼下上海沦陷,政府忙于西迁武汉,滇军也滞留长沙,昨天大伯托人去问,卢军长让你暂留昆明待命。”吴杨女士忍不住咬牙,“你神气,人人都怕你看,整个60军且安置不下你!”
吴崇礼仍是笑,忽然下了决心般整理军装,又拿窗玻璃当镜子照了照,蹬蹬蹬走回客厅。
“刀昭罕,我们看电影去。”说完拉着刀昭罕就走。
刀昭罕的侍从目瞪口呆,转眼见两人已走到门边,忙双手合十向吴四爷行个礼,急匆匆追出去。
吴四爷正集中精力在世界局势上,反应更慢些,直到夫人拉扯他,才懵懂问:“他们不在家用晚餐?”
“你们两父子……”
今年4月,云南第一条通往省外的滇黔公路竣工通车,对于不用马拉就会自己跑的四轮汽车,老昆明人少些见识,吴四爷虽然通过滇越铁路弄来一辆福特,无奈一开出去就要被人围观,所以吴崇礼也不叫汽车司机,只吩咐门房:“派辆马车送岩吞他们回刀氏寓所。再叫一个、两个吧,两个黄包车,对,就你们两个,去大中华逸乐影戏院。”
岩吞急了:“头人……”
刀昭罕点点头,跟着吴崇礼上了黄包车。
吴四爷夫妇追出来,只看见岩吞等人愣在门外。
刀昭罕的其他侍从听不懂汉话,只等岩吞指示,岩吞再次向吴四爷行礼告辞,招呼大家上马车。
“头人他怎么了?”知道马车夫听不懂摆夷话,侍从们没了忌讳,直接询问。
岩吞也纳闷:“两年前头人着了吴少爷的道,被他灌醉了才……今天也没喝酒啊!”
黄包车到影院,下午场已结束了,离晚场还有些时间,吴崇礼打发黄包车回去,拉刀昭罕闲逛。
影院在宝善街,街对面自古为南校场,清朝覆灭后不在此点兵了,就成了打把式卖艺的江湖人、小摊贩聚居的热闹地。年前被99师师长朱晓东买下,南校场遂更名为晓东街,如今正尘土飞扬平整修路,处处泥土砖块,实在破坏吴公子的浪漫情致。
影院的侧对面是“蔡公祠”,那里到是个清静去处,只是占地太广,吴公子嫌弃走得累,勉强解说:“蔡公祠建筑别致,款式新颖,倒值得一游。”
刀昭罕点头:“昨日我带他们进去过,蔡锷将军真英雄。”
“是啊,真英雄!”吴崇礼心不在焉应一句,“夜场还早,我们先晚饭?”
两人折回金碧路,吴公子摸摸空瘪的钱包,老实去吴家饭店。
吴二爷正来饭店巡查,见他们进来,吩咐伙计不给包间,偏让吴公子坐大堂。
吴公子记挂着黑灯瞎火的电影院,对吃饭一节没有安排节目,无包间也可,跟着伙计入座。
冷盘尚未吃完,闻讯的表姐堂妹堂哥表弟就先后赶来了,做作地缩在柜台后指指点点。
吴崇礼的亲妹子要直接些,女学生的校服且没换下,抢把茶壶扮伙计,凑近来打招呼:“吴公子来了?好眼力,相当板扎!”(注:板扎,褒义词,舒服、好、不错的意思。)
吴崇礼是不怕臊的,旁人越注意他越是得意,恍惚间竟想大声自夸:“这是我的男人,谁能比得过?”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他忽然担心刀昭罕会生气,挑起眼角打量,只见男人坐得庄庄严严,浑然天成的贵族气势,把周遭一切都比低了。
这次刀昭罕来昆商议修路事宜,遵土司吩咐拜访吴家,一张拜帖扰得吴家老少不宁。最后吴老太爷定下计策:仅限吴四爷夫妇接待。如今吴公子却带着人招摇过市,公子小姐们激动不已,吴二爷却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把看稀奇的赶走了,吴二爷一转头更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