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伊若现在是一名教师,有了编制,做传道授业、教育孩子的工作。她新婚没多久,怀着身孕,和丈夫一起,准备到售楼部去看房。是夫妻俩,也是一家人,其乐融融,怀抱着对未来的期待,美满而完好,灿烂又光明。两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脸。
走到马路边,红绿灯转红,她和丈夫停下脚步,一边聊着琐事一边等待。兰伊若的丈夫说:“希望是个女宝宝,以后在学校能和同学和睦相处。”
听到这样美好而不起眼的心愿,兰伊若笑得很甜。
柳絮随风满天飞舞,陌生人行色匆匆。现在是春季。春季总是非常美,也非常残酷。
风吹过来。兰伊若回过头。马路对面,人群聚拢,等待着绿灯亮起。在稀松平常、享受着生活的人们当中,在一片雾蒙蒙的平和背后,仿佛深湖中探出头的怪物,漆黑的女人正微微抬起头来。
双腿忽然迈不动了,牙齿打颤的声音在颅内炸裂,冷汗比雪更冰冷,兰伊若愣在原地,差点没站稳,被身旁的丈夫扶住了。
她想要往回走,准确来说是想逃。绿灯亮了。周围所有人都往前走,只有她停在原地,踉踉跄跄,不知所措。
“怎么了?”丈夫在问,“伊若,你没事吧?”
兰伊若动弹不得。
人流涌动,柳絮漂浮。在那之后,莫乌莉也往前走。
“不要……不要……”兰伊若不住地摇头,仿佛听得见她的脚步声。眼泪不受控地夺眶而出。
莫乌莉走过来了,步履稳健,眼神冰冷。她越来越近。
兰伊若知道自己无路可逃,她也逃不掉的,只能捂住肚子,倒在地上,不顾旁人异样的视线,毫无形象,痛苦地呻-吟:“不……”
她目不斜视,从兰伊若身边经过。
真没劲啊。莫乌莉想。
莫乌莉进入付费停车场,坐上车,收下凭据,开往机场。
凶杀案的结果在新闻里一闪而过,头等舱休息室里,没有几个人在,更没有人看电视,连当事人的亲属都不感兴趣,谁会多在意?每个人都低着头,望着电子设备,只在意自己的事,也只共情自己。
周敬如是去工作的,不停地接电话,要么就是在快速浏览文件。在他身旁,莫乌莉百无聊赖地看手机,手机上方有时间,抬起头,机场的荧屏上也有时间。有人在闲聊,把这里变成名利场。等待的时候,为了解闷,她也加入他们的闲聊。
莫乌莉模仿别人的表情,夸张地笑着,感兴趣似的睁大眼睛,跟着扯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话。不论说什么,对方都不会认真聆听,即便坦供罪行,大概也会被当成戏言一笑而过。
她看着周遭的每一张脸,打量他们,想起自己和易思违曾经的对话。莫乌莉问,假如我杀了人,你会怎么做?他的回答是——“用剪刀剪开衣服”。那时候她没追问。剪开衣服是为了什么?分尸?毁灭证据?还是说要进行急救?
莫乌莉又抬头,机场的时间按理比其他钟表都精准。时间毫无结果的流逝中,她感到可悲又无力。
广播开始提示登机,乘务员也出现在了入口。
旅客们纷纷停止交谈,各自起身,奔向筹划中各自的旅途。单独在其他地方等候的秘书走近,周敬如也站着,回头去看莫乌莉。女人穿着漆黑的长裙,黑发垂落在肩头,绕到胸前,露出皮肤白皙、镶嵌着痣的修长脖颈。她迟迟没有起身,只是侧着脸,仿佛在观望什么。
“该走了。”周敬如提醒说。
她默不作声。
周敬如的秘书想要代劳,刚俯下身,却霍地一怔。理由无他。他看到她的表情。莫乌莉嘴角上扬,目光幽深,那是“莫乌莉式”的笑容……但是,并不是那么标准。
按捺不住的情绪在美艳的皮囊下流动。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能看到机场地勤正异常地聚集在一起,一面后退,一面急切地阻拦着什么。
易思违总是打扮得乱七八糟,与环境格格不入。衣着单薄的人当中,只有他还穿着加绒的夹克,不顾周围工作人员的阻拦,径自往前走。在医院值班太久,留下的便服早已不合时宜。可他没有自觉。
找到莫乌莉的瞬间,易思违微微眯起眼。下一秒,大概总算感受到了炎热,他拉住外套两边,任由它们沿着手臂下滑。
他把外衣脱掉,短袖t恤下露出青筋可见的手臂,从头到尾,全程都盯着她。那种表情。
莫乌莉幽暗的眼睛里亮起微光。
那种忧郁又潮冷的表情。
那种盘算着要用银纽扣射击她的表情。
“莫乌莉。”他说。
易思违两手空空,但好像拎着剑,他一言不发,却仿佛来为什么人复仇。他是不同的,他和其他变成石头的人都不一样。莫乌莉抬起手臂,看到自己皮肤表面浮起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