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但凡是个立在那儿的摆件儿都没有逃过被砸碎的命运。卧室房间里放衣服的衣橱也被连坐,柜门上面被一拳砸出个大洞,又连着踹了几脚,摇摇晃晃的马上就要掉下来。不止是卧室,就连客厅架子上的照片也被摔在地上。情绪上来之后前言不搭后语的指责之间还夹杂着难以入耳的脏话,这世界上最难听的话都被最近亲的人说出来了,他们最知道该如何利用手里的刀子,又该往你身上哪一处捅才是最疼的。才是最让你长记性的。“你跟你那个死爹一样!”她说。柜门就是在这之后被一拳砸烂的,在他妈说出了这简短的几个字之后,云争渡站起来,顶着身上被撕烂的t恤,脸上清晰的巴掌印,还有见了血的抓痕,一拳砸在了衣柜门上。脸疼,身上好疼,心里也好疼。明明跟出任务时候被枪击中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似的伤口,可他就是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你要逼死我云争渡,你要逼死我!”她说。母子间单方面的动了刀子,厨房里的菜刀被他妈举起来架在自己脖子上,披头散发的红着眼,撕心裂肺的痛骂他是个不孝子。在队里常年训练下来的好身手在这一刻似乎全都化成了虚无,明明三两下就能夺过那把菜刀,可这一会他却只是站在厨房门口,双腿像是被灌了铅,竟是一步都迈不出去。“妈。”他跪在地上。“对不起。”他说。争吵发生在凌晨,房子里所有的灯都是开着的,可即使这样也让人觉得扑面而来的是窒息的压抑。她妈站在厨房里,居高临下的看向跪在地上的云争渡,他没有动作,就只是那么跪在那儿低着脑袋,他妈不明白他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或许是他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因为她看到了有水滴顺着他的鼻尖儿流到地上。于是手里的那把菜刀也被颤抖的手重新放回了案板上。她走过来站在云争渡面前,抱着他,一下又一下的摸着他脑袋,就像儿时那样,一下又一下。在每一次父亲回来之后。她又蹲下,又跪下,双手捧起他的脸。有六分像她的脸,却也总是会让自己在云争渡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死了很多年的恶人。“做个正常人,行吗?”她问。她想要云争渡的回应,肯定的回应,可等来的只有越收越紧的胳膊。对他的要求终于变了,不再是结婚生子,而是“做个正常人”。这太可笑了。抱头痛哭是争吵之后最常见的戏码,在云争渡家也不例外的发生。可在发泄之后,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话,而母亲也破天荒的终于能够冷静下来心平气和的听他说。两个人坐在客厅里,烟灰缸里是烧了一半的烟。云争渡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随后站起身把身上那件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的体恤脱掉扔在地上。“你……你这是?你身上这是怎么回事?!”母亲站起来扑到他身上,仔仔细细在他前胸后背来回来去翻看这些伤疤。枪伤,刀痕,说不清是什么弄出来的伤疤,从肩膀开始一直到腹部,大大小小好些个地方。每一处伤口缝合过后都像是一条又粗又长的蜈蚣,攀附在他身上。“妈,这些年,您只知道我在部队,总怪我什么都不跟您说,也不总发来消息”云争渡扶着母亲重新坐下:“我不是不说,而是没办法说。”“妈,你说你一年看见我不超过两回,但每次回来您不是拉着我去相亲,就是拉着我以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理由让这些阿姨给我介绍姑娘。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待在家里,能陪您多久就陪您多久。”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听起来就像是在告别,吓的他妈紧紧抓着他的手,捂着嘴掩面哭泣。身上这些丑陋的伤疤只短暂在母亲面前停留了一会,云争渡又重新拿了一件t恤穿上,把这些过往全部遮掩在干净的衣衫下面。他手里掐着烟,一口一口的抽着,整张脸都被燃烧升起的烟给半遮挡住了,让人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更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客厅里是母亲呜呜咽咽哭泣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坏了的水龙头被打开了阀扭。“妈,你别再跟我提结婚的事儿了,这话我是真的不想说,但我觉得似乎今天不让您闹这一出不讲明白,您就不会死心一样。”他把手里的烟掐灭,扔进烟灰缸里。一双眼眸黯淡无光,里面的海似乎正处在风平浪静之中,什么波澜都没有。他侧脸还带着巴掌的红印儿,嘴唇裂了道口子,隐隐透着血。“我是您儿子没错,但我认准了之后有多犟,这个到底随了谁,您肯定比我清楚。妈,真的别再给我介绍姑娘了,您今天也看的清清楚楚了,我这工作到底有多危险了,不能说每天,但也是十有八九都在生死线上徘徊,妈,您非要我跟人家姑娘结婚,然后呢?有一天我死了,那不是耽误人吗?”,!“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只要我死了,都是耽误人家。”他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林野。“你退回来,云争渡,你立刻给我退回来!”母亲冲着他大声喊着。想让儿子结婚生子的心终究是抵不过儿子的平安重要。大概是真的意识到了他的工作有多危险,每天都深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中,母亲的想法突然就变了,她不再说结婚生子,也不再说做个正常人,他想要云争渡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着,在她身边。以前只知道他在空军部队,这么多年可能是混上了一个小军官的职位,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清楚看见了自己儿子身上的伤疤之后,才重新认识了他,重新认识了他的部队。也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的黑暗面。“退役这俩字,您就甭说了。”云争渡看向母亲的目光依旧平静。“妈求你了,行吗?退回来吧,行吗?”云争渡伸手抹去母亲脸上的泪水,可这泪水却是越擦越多。“有些工作总是得有人去做的,而我做这些,”他顿了一下“是为了永远不必让您在国内见到我在国外见到的那些场面。”……卧室里摇摇欲坠的衣柜门被云争渡修好了,他离开家的时候带走了所有地上被砸碎的东西,只把被摔碎的照片重新摆放好在架子上。他需要时间来冷静,母亲也同样的需要时间来冷静。不管是他的工作,还是他谈恋爱的对象。:()云野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