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所谓的“暴民”,听说了要发工钱,便依旧勤勤恳恳,在如火的骄阳下运送着石料。以供来年酷夏,皇帝到此避暑。几个文官眼睛尖极了。他们大老远看到坡下头的黑纱幞头,便都起身,一窝蜂出了凉亭,站到外头迎接。冯大人最是殷勤,从里面挤出来后,直接走到一众人最前头。他已经把身子躬成了个虾米,两手已经揖好了。仿佛大热天的,他一早就候在这里。宋青尘望着他,暗里哂笑一下——论演技,这个冯大人才是绝了。贺渊不急不躁的爬了坡儿。停在平台上之后,漫不经心的与众人寒暄两句,便奉上一份单子给宋青尘,叫他清点封银数量。他像是热得很,随手摘了展角幞头,托在左手上,前额发已稍稍凌乱。朝服要衬出高位官员的端庄形象,因而袍摆沉重,走起路来有些不便。尽管如此,贺渊脸上仍是笑盈盈的,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宋青尘顺手接过单子,稍微抬眼瞥了他一下,见他额间挂汗,亮莹莹的。宋青尘眼中不由攀上笑意。似乎意识到了宋青尘在笑什么,贺渊刹住了笑——他也察觉自己不怎么端庄,便要掏帕子先揩了汗,理一理仪容。正要去掏,斜刺里突来一只手。是瘦削纤长的文人手,捏着一方叠好的帕子,要递给他。见他愣住没有接,还干咳了一下提醒他,“拿着。”说完,便蛮横塞入他手中。贺渊握着帕子,神色一滞,惊诧里急忙抬头。却见到宋青尘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缓步走了,装模作样的开箱点数。边点,边在间隙里偏头瞄他,眼中带着一些刻意掩藏的欢喜。贺渊并不用那方帕子,而是揣进了袖中暗囊,接着撩袍追过去,佯装协助清点。他将声音压得极低,“璟王殿下温柔小意,贺某受宠若惊。”宋青尘捏着单子的手骤然一紧,接着,向他飞去一个尖厉的视线,压着声音说道:“你给我闭嘴!”没有名字的小甜饼【?贺渊低头拍了一把皂靴上的尘土,讪讪笑道:“方才的温柔小意呢?”宋青尘惊得僵住,急忙往列队的文官那处瞧了瞧。他们正在不远处随意交谈着,依稀还能听到交谈的内容。这距离很近,稍微说点什么都能被那边听见。于是宋青尘往旁边挪了一步,作势要去查看第二箱封银。他瞥了贺渊一眼,不满地压低了声音:“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贺渊也跟着挪过去,顺手帮他撕下封条,开了箱盖,脸上笑盈盈:“银子有什么好看,我带了好东西来,看看?”说着,贺渊的目光移到了后头的小板车上。宋青尘顺着看过去,发觉它竟然还在淋漓的滴水,将下面黄土地,濡出了一大块深棕色。宋青尘绕过去,伸手往木箱子上探。木箱的盖子上带着丝丝凉意,如同发汗一般,持续往外冒着一层水汽。“该不会是……”宋青尘忽然顿悟般回头,眼眸明亮起来,目光里满是期待。贺渊稍稍一愣,站在原地点点头,没有做出具体的解释。他就那么看着宋青尘,只觉得他此刻颇像个孩童,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今日宋青尘没戴冠,只簪了头发。旁边束着的头发被太阳晒过。摸上去,一手的暖意。这亲昵的举动一出,宋青尘神色立即变了。他警惕起来,看向远处那几个官员。见他们都没注意这处,才松下一口气,转而恶狠狠道:“谁允许你动手动脚?!给你个梯子,你是要上房?”贺渊并没有接话,只是叫了两个兵丁过来,把这小板车拉到行宫后面的彩鲤池。这动静不小,碾在黄土路上咯噔响。远处的文官们听到,都好奇地凑过来。贺渊神情有些不耐烦,只挥手遣了,扬声道:“偶然得了两尾锦鲤,放到行宫后头,好养活。诸位莫惊了这些吉祥物。”贺渊表情极其认真,仿佛里头真的是什么吉祥鱼,护什么一样护着。众人不敢忤逆了‘祥瑞’,纷纷让开道路,让板车过去。宋青尘在旁边忍笑——不得不说,封建迷信这一套,在这小世界里真的太好使了。正想着,贺渊忽然回头,恭恭敬敬地揖道:“还请殿下与某,一同将这两尾祥鱼,放入池中。”抬头之际,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宋青尘会意地应了一声。两人便一前一后离开土路,往行宫后面走去。待拉车的人们都退下,贺渊卡好车轮固定住,一手按在箱盖上,得意道:“先猜猜,猜中了才给你。”又神色一转,意味深长地笑了,“猜错,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