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现在沸景最为风平浪静之时。一年之后,幽泽太子呼延灼的郊外的别院,多了一个舍得一身苦力,腿脚有些不便,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专为厨房劈柴。看上去,他总不苟言笑,除了劈柴,就住在厨房外破旧的柴房里。其实,除了劈柴,他还一心一意准备刺杀。对于刺杀而言,出其不备才是最好的时机。任何失误,都会前功尽弃,让自己丢了性命。所以,出手之前,他再三验证进出路线,预想各种应对,不惜在呼延灼的太子府邸制造过两次试探性的进攻,直到呼延灼再次住进这郊外的别院。没错,那微胖的中年男子就是我--寒嫣然。呼延灼的首级出现在幽泽王庭七日之后,我还在地势偏僻的荒废庙宇里昼伏夜出,等待和寻找新的刺杀机会,幽泽就传出令天下人震惊的新消息。继太子被割了头颅之后,老幽泽王被毒杀身亡,大皇子继位。继位之后发出的第一道通缉令,竟然是我。当然,那个我,并不叫寒嫣然。好手段。此毒没法子要人命,更要不了老幽泽王的命,只合适制造混乱和身体不适,但老幽泽王却命赴黄泉。上位的是大皇子,谁是受益人,谁就是施害者,大皇子他,不过是趁机栽赃陷害于我。也罢,债多不愁。但很快,我就发现,通缉令不过是掩耳盗铃,沿途并没有加强盘查,更无人追击。新太子忙着平息内乱稳固江山,哪有闲工夫管我?在我还没有到达河洛燕京前,天下又传出另一个令世人震惊的消息,河洛继位五年的三皇子暴病身亡,太子四弟伐逆回京,荣登宝座。并在第一时间昭告天下,为我父寒晏及其副将三十七人昭雪,同时向我二哥招安。在我刺杀呼延灼之前,二哥也兑现了承诺,他成功将卢洪斩首,并昭告天下。他知道,我一定会从某个地方知道这个消息。我知道,他希望我能回青州。记得五年前,我与二哥一别,曾问过他,若是河洛新皇招安,你会否重回河洛,听命于他。二哥摇摇头,面色阴冷,“不了,我助他重回燕京,不过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需要更多的力量与朝廷对峙。未来,我必稳定根基,强大自身,从此与河洛再无瓜葛。只要他不犯我,我暂不会轻易犯他。”是啊,手握十万大军,盘踞青州、上饶、塔城、白城,既能借助天险,又能互为依仗,何必将命运的缰绳交予他人?“哥哥,你多保重。”我说。“嫣然,好好活着,等哥哥强大。”他说。我兄妹二人,从此话别。想来,二哥与太子四弟所谋已成。离开南国之前,那九位我从青州带去的女子已经回到了青州。将子侄送还青州之时便让她们同行,同时带回一封短信,信上所言不多,只落地有声的几句话:哥哥,我自云游天下,不必挂念和寻找。大仇得报之日,再来相会。如今,二哥自封为寒王,迎娶了王平的小妹。而我也解决了呼延灼,算是解了他的后顾之忧。乔装打扮一番,我化身为一普通女子,在寒王府外徘徊了一个月,方远远地见过几次大哥的一双儿女,还有二哥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如今的寒王府守护十分到位,我甚是安心。在这一个月里,我也曾混在人群中远远地瞧见过二哥几次。知道他秉承了爹娘宽厚待人之德,也深受这城中百姓爱戴,心中甚是宽慰,便不辞而别。说来,已是大仇得报,而且二哥根基渐稳,我可以和喜妹重回故土。但是,我不想回青州了。我不愿意让我的芸儿被人知晓,她那张像极了周子言的脸,只能给哥哥带来麻烦。与其让芸儿在这青州城里如笼中之鸟惶惶,不如我陪着她在终南山无忧无虑不受干扰地长大。如今,二哥安然,子侄安然,我要我的芸儿也安然。而且,我想明白了,世间之事,都是有得有失的,你得到的多,失去的也会多。多的未必是你在意的,少的却极有可能,是你一生之痛。回终南山前的那一晚,我夜宿永济寺。次日清晨早起,只见寺外林深叶茂,清晨的旭日穿过枝叶,洒在我的脸上。凝神细看这些逐日而成的参天大树,知道它们无不是经过无数的风霜雨雪、迎风而立、向阳而生,才能得以木秀于林、屹立千年。树如此,人亦是如此。隐于深山之乐,并不逊于居庙堂之乐。一声长啸,我兴起舞剑,在林中窜上窜下,荡起落叶纷飞,一时畅快不已,大汗淋漓。舞毕,用山间清泉洗净,再鞠一壶泉水,咽下一个干饼,方取出头套,沾了胡须,对着溪水仔细审视了自己一番,无甚破绽,方放心地提了包袱,向山下走去。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走出十余米,下意识回头,寺门两侧长联:江水滔滔,洗尽千秋人物,看闲云野鹤,万念皆空,说什么晋代衣冠、吴宫花草。天风浩浩,吹开大地尘氛,倚片石危栏,一关独闭,更何须故人禄米、邻舍园蔬。顿时呆了,挪不动脚。想起很多年前,在青城山的福建宫看到过的那副楹联,想起那时的一派天真,也想起和子言的初识、相恋。离开南国的五年里,有差不多三年是与世隔绝的,没有关于尘世间的纷纷扰扰。找到师叔之后,他将我三人悄然安顿于后山,有他发话,山下小村子里的人自然不再轻易上后山。一应供给,都由师弟们送来,师叔并不常来,我和喜妹带着秋生,等着小阿芸的出生。在小阿芸出生后没几个月,师叔带伤而归。不用问,他是去替师父报仇未果。直到小阿芸两岁。我才又告诉喜妹,自己准备出发了。喜妹沉默良久,禁不住长叹:“我就知道,你终是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我点点头。怎么忘得了?又怎么可以忘记?仇人逍遥一日,坟头就枯黄一日,只有他们的鲜血,才是扫墓时最好的祭品。自那以后,除刻意收集到河洛和幽泽的各种讯息,我也能时不时地听到关于南国、关于南国世子的消息。子言在我离开后一年,迎娶了东夷国的公主,随即东夷国出兵,两面夹击,幽泽暂与南国言和。两年之后,他们有了第一个男孩。同年,子言纳了兵部尚书史大人最小的闺女为侧妃,一年之后,又有了一个女儿。柳绿在世子府始终未能名正言顺。传言还说,经过两次大战役的南国世子,自此寡言少语,一心只谋取人心。在朝堂之上更是杀伐果决,一言九鼎,越发有帝王之威。这,大约才是南国宫廷最需要的储君吧。回终南山之前,我还是食言,去了一趟锦官城。化身为一个普通的男子,我悻悻走进了鹤鸣茶楼,在二楼一如既往的繁茂花丛中,独自品了一壶蒙顶山茶。往事如云烟,在眼前闪过。黄昏时分,我来到了云间。五年过去了,真真物是人非。云间被一条小溪包围着,与世隔绝的样子,只有那株高大的古榕树孤零零地依旧矗立。正门和侧门都紧闭着,不同的是正门前多了一个小小的码头。侧门后面的院子没了,种了一大片的黄风铃。这个季节,正是黄风铃绽放的时候。一片金黄格外夺目。在那一刻,我的眼睛被黄风铃刺痛了。同样被刺痛的,还有那颗饱经风霜的心吧?:()月是云间明